第四章 合作
「你還是個高中生?今年才十六歲就穿越了?」
「嗯,我還在做作業的時候就穿越了……說到這個,當時那道題我解答不出來,等到了這邊苦思冥想了一段時間,倒是找出了個答案。不過雖然是反覆驗算應該沒問題,但沒有老師打紅勾,哎,總覺得心裡不踏實啊。」
這是另一座小鎮,時間已經是第二天了,少年換下了道袍,背著一刀一劍、腰挎一枚鈴鐺,模樣和之前的何楚如出一轍。
但兩人的氣質有著根本性的不同。
何楚總會給人以一種相隔著整個世界的陌生感,那並不是因地位高低、能力上下而產生的隔閡,而是有另一個源頭,即他心比天高的傲慢與難以平復的孤高。何楚認為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樣,他認為自己與身俱來有某種不凡的神采,他認為自己的前半輩子被埋沒了——這樣的一個人,即使在逃亡的時候掩蓋脾性,也會讓人覺得是貴胄子弟。
當然,他的出身並不如何了不起,所以這也只是他內心對自我的看法。
而寧宣給人的印象是另一種感覺,他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甚至還有些獃獃的。他有時會因為忽然想起來的某個笑話噗嗤一笑,有時又會因為路邊的螞蟻搬家而讓開道路,有時還會和天上的飛鳥打招呼。他的特質是樸實的,所以即使擁有著同樣的裝扮,人們也不會覺得他是從豪門裡走出來的少爺公子。
他更像一個江湖客,生於這方天地,長於這方天地。這種人連拉屎也一定不去廁所,而是在路邊——當然,這其實是比喻,寧宣還是很講衛生的。
寧宣找了間客棧,在屋子坐下,給自己的殘臂纏上繃帶、打上石膏,便乖乖將這柄武劫放到自己對面的座位上,一副要詳談的模樣。
「說到這個,老哥你懂數學嗎?你幫我看看那道題對不對……」
他一邊說,一邊還準備站起來去拿筆墨。
「停停停……別搞這些玩意兒污染我腦子。」
劍中自稱「謝易」的男人急忙阻止,然後又有些懷疑地問,「十六歲就知道波多野結衣?嘖,我怎麼就那麼不信呢。小子你滿口胡話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想糊弄我是吧?」
「嘿嘿嘿,你這就小看我們年輕人了。我不只看那啥影片,還看網路小說呢,而且在我們班,大家都覺著看影片東西的比較正常,看網路小說的才是怪咖——畢竟都這年頭了,正經人誰還看網文啊,是吧。」寧宣還是挺乖巧地坐了下來,嘻嘻笑著,好像真的把謝易當做了所謂的老哥。
他甚至在說話之餘,還拿起桌上的茶壺和茶杯,倒了兩杯茶水——儀式感是到位了。
「我倒是不清楚你們那年紀的人……也不想清楚。」謝易感覺這話聽起來怎麼有些不舒服,在他的學生時代,用摩托羅拉和諾基亞看小說是挺正常的一件事情,有何不妥呢?
但他不準備過多糾纏,只補充了一句,「不過你倒確實是個怪咖,不管在哪個世界。」
「哎,我媽也常這樣說。」寧宣用手撐著腦袋,他嘆了口氣,「以前我半夜看小說的時候,她總能發現我在熬夜,然後就拿著雞毛撣子打我。她是個脾氣不好的人,打人的是她可哭的也是她,打完之後又會抱著我說對不起我,總讓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話又說回來,這麼久沒經歷這一遭,我還挺懷念的。」
「你爹呢?就看著?」
「我爹死了。」
「……你不會以為我要對你道歉吧。」謝易沉默了一會兒說,「當然,安慰也別想了。」
「沒必要道歉的,也沒必要安慰。」寧宣只是笑著,好像說出這番話一點兒心理負擔沒有,「老哥,你穿越多久了,想不想自己的媽媽啊?」
「別給我搞這套,我在這邊殺人全家都不知道幹了多少次了,你跟我講這種小孩子才討論的事情。」謝易的語氣好像被一坨狗屎濺了一身,「好噁心,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雖然很想說『你沒有皮膚』……但這種抓語病的尬聊也沒啥意思。」寧宣稍稍正色,放下了雙手,在桌子上發出嘎達一下,「正好,謝老哥,你也說到了殺人……以後別這麼說話了,咱們相隔這麼多年還能在這個世界相遇,也算是緣分。我提一個意見:以後跟著我當好人吧,我們一起為民除害,怎麼樣?」
這番話其實很兒戲,但他說得很認真,那種認真會讓任何人感受到裡面的真誠。而那張年幼的面孔收斂了輕浮的笑容之後,居然也還能夠擁有一份令人信服的力量感。
謝易嘆了口氣,「可惜我現在沒有一張臉。」
「什麼意思?」
「如果我有一張臉,你就只需要看到我的表情就該知道我要說什麼了。」謝易帶著幾分懶散、幾分不屑、幾分嘲弄,一字一字,也很認真地說,「你說的是蠢話,而我回答的是廢話,這種話我說都懶得說。」
「那就是不願意咯。」寧宣點點頭,又問,「為什麼不呢?我會殺了你哦?」
「如果你這麼說,我會說我願意,但這種話你也不會信的。所以我回答:為什麼要呢?」謝易懶洋洋道,「而且我也不太明白你所謂好人的定義……你之前說要殺我,說得倒是斬釘截鐵,知道我的來歷之後便又當場改變主意。這樣沒有原則的人,也能夠稱之為好人嗎?」
說完之後,他又補充了一句,「當然,我還是很喜歡你改變主意的想法的,咱們說歸說,你可千萬別忽然有原則了。」
這下輪到寧宣沉默了,少年想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當然,在老哥你這件事情上,我是沒有什麼原則。但我也沒什麼辦法,在穿越之初,我每天半夜都會哭泣,那是一種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懂的感覺,只有你能懂。蘇軾說『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張九齡說『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可即使是這些大詩人的千古佳句也沒辦法描述我在那一刻看到月亮時的想法,因為那根本不是我們熟悉的月亮,當我看到的月亮也和前世不一樣的時候,我才真正明白我和我媽永遠不可能再見了。」
他忽然抬頭看向面前的劍鞘,「永遠啊,那是永遠啊,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了,一絲一毫一點可能都見不到了……這種永遠太可怕了,可怕得像是讓我脫光了衣服走在雪地,孤獨如同雪花一樣狂涌而來將我吞沒,我就是伸出手踮起腳也會被埋葬——而就在這個時候,我發現了另一個在雪地里裸奔的人,我終於發現了這個世界上可能唯一一個的同類,那是一種怎樣的大欣喜呢?即使那人並不是波多野結衣,我也想要和他擁抱啊。」
「你的語文成績一定不錯,老師沒少給你補課吧。」謝易為他鼓了兩下掌,寧宣正要露出驕傲的樣子,下一句話又讓他焉了下去,「但老實說,兩個裸體男人在雪地里擁抱……真是有夠噁心的。」
「抱歉。」寧宣乾巴巴笑著,其實他的其他比喻更噁心,比如自己現在挺像勸雞從良的……只是這話說出來只怕得要命,「不過不管有什麼理由,老哥你說的沒錯,我還是違背了我的原則,所以我覺得要讓你也做點好事,以後不能夠隨便殺人放火奸淫擄掠了。這樣至少我也能說服自己,你說對嗎。」
「我可不做這種事情,那是何楚那小子的格局。」謝易冷笑,「我通常是滅門、屠城、燒山一條龍。倒是姦淫不常做,我脾氣不好,床上的女人又哭又鬧一不小心就捏死了。為了避免麻煩,我通常是直接拉去和男人一塊兒宰了。」
寧宣想了想怎麼洗地,「……額,你這叫男女平權,不差別待遇。」
「我可以試著和你合作,但請記住這叫合作,不是你所謂的交朋友。你這混賬不過是拿老子當心理安慰,可你對我來說是爛抹布一坨,我才沒什麼狗屁孤獨感,也不會在雪地裸奔,你也好何楚也好對我沒有任何區別,反正總歸是交易而已。」謝易忽然道,「當然,何楚是需要力量,你是需要……安慰?算了你還是需要力量吧,反正你要做正義使者也少不了力量,我正好就能給你這份力量……」
寧宣哈哈大笑著擺手,「不至於不至於,老哥你這不都給封印到一柄劍里靠裝女人過活了嘛,還吹什麼改變世界的力量啊,我可不指望你……」
「……我能夠給予你那份力量的種子。」謝易聲音的調子都不帶改的,好像完全沒有聽到寧宣這句話一般,「所以,你要幫老子重塑肉身!」
生氣了?寧宣吐了吐舌頭,「我的條件是……我需要一個朋友,但我無法接受這個朋友是個混賬……所以你要成為一個好人。」
「當~~~」
「當?」寧宣皺眉。
「……當然。」
「什麼?」他沒聽清。
「當然可以。」
「啊?」好快的四個字。
「我說我當然可以當一個好人。」謝易說,與其說是說話倒不如說是哼哼,這一句話在不到半秒鐘跳出來,每一個字都擠壓雜糅以至於整個句子成了一團兒。他說得很敷衍也很含糊——而這好像已經是他的底線了。
「謝老哥,能再說一次嗎?」
謝易只冷笑,「不能。」
「不能就不能,反正我聽到了。」寧宣面色如常,「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