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鄉遇故知
「你……要殺我?」武劫中的女子似乎還不是很願意相信,她又重複了一遍,彷彿在咀嚼一句陌生的語言,「你真要殺我!?」
在最開始的震驚之後,她也從未有什麼害怕。說完笑了兩聲,她似乎是覺得遇到了什麼非常有趣、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並沒有其他多餘的情緒。
她好像有種沒由來的自信,寧宣絕不會殺死自己。
寧宣卻已經不說話了,他沉默著撿起了旁邊的落日圓以及煙駝鈴。最後在何楚的身上翻找片刻,總算找到了貼身藏用的長河派秘籍。
裝訂成冊的表面有四個大字,《落日神刀》。
少年低聲道,「真是個爛俗的名字。」
「妾身同意。」
「……」
「妾身知道你為什麼不說話。」武劫中的女子道,「你累了,是嗎?」
寧宣還是不回應,他轉過頭,然後慢慢靠近石牆上的武劫。
現在的寧宣其實很狼狽。
他殘了一隻手臂,衣衫襤褸,神色蒼白,遍體鱗傷。就連腰間雪白的浮塵,也骯髒得像是在泥巴地里滾了一滾,已沾滿了塵埃。
正如女子所說,他太累了。
和何楚的一系列交鋒雖然不兇狠,卻激烈。
而遭受武劫的那一擊更是讓人難以承受,他不只是殘了一隻手臂,整個五臟六腑都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如果不是何楚戰鬥經驗和心理素質實在難堪大任,但凡在「紙刀」下撐過第一輪攻勢,寧宣便再沒有任何翻身的餘地。
「你這樣累,接下來可該怎麼辦啊?」女子忽地嘆了口氣,「你之前說過,你們鬧出的動靜已經夠大了,免不了有接踵而至的投機者。你雖然殺了何楚,他們卻不會感謝你,你反而會成為下一個何楚——而若沒有妾身,你將如何面對他們呢?」
對這番話,寧宣只笑了笑,「我有刀啊。」
這聽起來是一句很孩子氣的話。
其實這也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刀。
落日圓雖然是長河派的鎮派之寶,地位卻遠遠不如煙駝鈴來得重要。連長河派門主自己也只在意女兒的命與清白、落日神刀的秘籍、煙駝鈴以及門派的面子,與這些東西相比,這柄刀僅僅算是添頭。
持刀的人自然更稱不上什麼高手。
寧宣也好何楚也好,甚至是何楚殺死的那些人物,乃至於整個長河派……這些種種,嚇唬這鎮子上的普通村民還行,可連真氣都沒有,又怎能算是真正的高手?不是真正的高手,自然免不了受到人海戰術的影響。
人不是高手,刀不是寶刀。
可不知為何,當他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這一人一刀,竟能給旁人一種極為奇特的信服感。彷彿他拿著這把刀的時候,說出任何狂言都是可信的。
他手中握著這刀,便彷彿握著整個世界。
「你的刀法在你這個年紀確實不錯,竟能接近入道。」沉默許久以後,武劫中的女子不得不讚揚一句,「豈止是不錯,簡直是不錯。」
「我殺你可不是因為你是一柄劍。」寧宣卻似乎誤會了什麼,很認真地補充了一句,「你是再好的刀我也要殺了你。」
「哈哈哈哈……」這話激起了一連串的笑聲,那笑聲好聽又清脆,悅耳又囂張,好像聽到了一個非常好笑的笑話,又好像看到了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
而在這個過程,寧宣面色不變一步一步地靠近武劫,並且慢慢地、慢慢地,舉起了手中的刀。
即將斬下!
長笑忽然一收,女子的話語里卻還殘留著笑意,「你不會殺我的。」
她這句話是如此自信,自信得彷彿只要她說出來,便絕對沒有任何人去懷疑,去質疑。
伴隨著這句話,剎那之間,一股無法形容的無形波動,湧入寧宣的身體。
寧宣動作一頓。
莫名地,他的腦海之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容貌綺麗的女子。
只見那女子粉唇似笑非笑,鳳眼飽含春意,赤果的胴體上籠罩著一襲粉紅色的輕紗,如同妖精的誘惑,無比地惹人憐愛。
她旋轉著身體,蹦跳著步伐,似乎在邀請寧宣,又似乎在逃離寧宣。正是這般似而非是,若即若離,曖昧不清,反而增添了無數的風情。
「……」
寧宣獃獃地站立在原地,看著這女子的方位。他雙眸放大,神色惘然,彷彿已看得痴了。
成了!
女子得意地在心頭大叫,雖然這份手段對她這樣的身份而言,實在有些不雅,但性命當頭,怎麼顧得了這些東西?
若不是有這一招在手,也哄騙不得那何楚上鉤。既做得一次丟人事,第二次也就輕車熟路了。
寧宣腦海中的女子忽地靠近過來,魅力四射的面孔湊到面旁,緊接著便朝他耳朵輕聲呵一口氣。
這一口氣彷彿也是粉紅色的,充滿著令人慾罷不能的情慾氣息。熱騰騰輕柔柔的氣息打在寧宣耳旁的肌膚,叫他現實中的耳朵旁也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哎呀呀,小道士。」女子說話,聲音嘶啞而低沉,充滿壓抑,卻更讓人聯想釋放的那一刻,「你現在可還想要殺妾身了?」
「我不想殺你了。」寧宣嘆了口氣,「我怎可以殺你?我怎可能殺你?」
哐當一下,他直接丟下手中的刀,然後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堅決態度,無比有力地握住了面前的劍柄,將長劍從石牆中抽出。
「從今天開始,我們便度過一生吧——老哥!」
「……嗯!?」
在前半句話的時候,寧宣腦海中的女子還在微笑,可最後兩個字眼,卻讓她的笑容一下凝固:「你說……什麼?」
「老哥啊,難道你不是嗎?」
寧宣的臉上滿是笑容,「我從穿越過來之初,就一直很疑惑,這個世界的很多文化為何與前世相同,比如這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又比如道家與佛家,再比如某些武學——我苦思冥想許久,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有我的前輩,早我多年來到這個世界,將前世的文化自然地傳播了出去。」
他之前還很累,很疲倦,連多做一個表情的變化也嫌麻煩。
可現在卻好像有不知道哪裡來的一股子精神,讓他的眼睛在發光,臉上擠出笑容,興奮得話也不見停。
「而直到剛才,我才發現,原來你就是那位前輩,或者那些前輩之中的一位。哈哈,那女子竟長著一張波多野結衣老師的面孔,雖然比波多野結衣老師更多了幾分韻味,算是被你修改了幾分,但我怎麼會認錯她。從那一刻我就確定了,你就是我的穿越者同僚老哥沒錯了!」
「……就算確定了我是穿越者,你怎麼能確定我是男人?」
寧宣感覺自己腦袋裡的波多野結衣老師消失了,良久以後才傳來一個很鬱悶的聲音——是男人的聲音。
而且還是個充滿著磁性與男人味的聲音。
「若前輩是女子,大概率當用自己的臉,即便用別人的臉,也不太可能用這種身份的女子,而該是更加體面一些的才對。」
寧宣仔細而欣喜地端詳手中的劍,看也不看腳下的落日圓,「所以我大膽判斷,你應該是個男人。結果果然如此——嘿嘿,你真會玩,老哥。」
「哎。」回答寧宣的是一句很難說得清楚裡面是什麼情緒的嘆息。
「怎麼了老哥?」
「哎!」
而這一聲卻比上面那一聲更加複雜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