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烏龍桃桃（四）
第4章 烏龍桃桃（四）
唐曉冰走出單元門，一陣狂風襲來，雨衣的帽子高高揚起，又迅速落下黏在脊背上，豆大的雨滴像一把把鋒利的匕首刺在臉上，可唐曉冰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機械地向前邁著步子。
小區的道路兩旁沒有像樣的綠化帶，只有一排高大的楊樹在風雨中搖擺，不知誰家窗口的花盆掉了下來，砸在堅硬的水泥地上，發出嘭地一聲巨響。
唐曉冰走到小區門口，卻被一群人攔在大門裡面。
「不讓出！不讓出了！小區因為疫情原因臨時封控，任何人不許進出！」一個穿著全套防疫服的大白擋住她的去路。
唐曉冰瞪大眼睛獃獃地盯著面前的大白，用了幾秒鐘去消化他話里傳達出來的信息。
「可……可我……不住在這裡……我只是……只是來送東西……」她一著急就有點口吃，但更擔心她走不出這扇門。
那後果……就真的嚴重了。
五六分鐘后，唐曉冰緊跟著一個姓李的社區副書記走進門衛室，「李書記，求您了，您就通融一下，讓我回家吧……」
李書記無奈搖頭，「那肯定不行，這可不是通融的事，要擔責任的。」看到女孩的眼睛瞬間變得通紅，手也不安地攪在一起，李書記心中不忍，「我知道你情況特殊，我個人也很同情你的遭遇，但疫情期間對封控小區有嚴格的要求，誰也不能違反規定。你也理解一下我們的工作，好嗎？」
唐曉冰沉默。
李書記看她口罩濕透了黏在臉上，從口袋裡掏了個獨立包裝的一次性醫用口罩遞過去，唐曉冰接過口罩，說了聲謝謝。
「你趕緊和家人聯繫一下吧。」李書記說。
唐曉冰站著沒動，只是把手裡拿著的口罩對摺，再對摺。
李書記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掏出自己的手機，「把你父母的電話說一下，我幫你說。」
唐曉冰唰地一下抬起頭，臉上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她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
李書記略有深意地看她。
唐曉冰尷尬地低下頭，「我還是自己和他們說吧。」
李書記點點頭，「也好。」
外面還杵著兩個和唐曉冰一樣倒霉的人，一個是來親戚家吃飯的學生，還有一個是冒雨送餐的外賣員。他們和唐曉冰一樣，從初開始一個個像燒了屁股的螞蚱一樣狂蹦亂跳到現在變成屋檐下串在一起的幾個霜打的茄子，想必都已經認清事實並妥協了。
不大一會兒工夫，來親戚家串門子的初中生被社區的人送回親戚家了，外賣員也被社區安置在門衛室和保安大爺一起睡，只有她……
放眼望去，烏泱泱的人群里，只有她一個女的。
難道她要和這些大老爺們一起打地鋪睡門衛室了？
唐曉冰倒是不怕吃苦，但就怕再撞見剛才那種情形，萬一再遇見他……
他……
唐曉冰捂著心口，再來一次，她弄不好會猝死。
在門衛室的房檐下站了一會兒，手機響了，一看是封斐發來的微信視頻，她拒絕接聽，然後打字回信息，「這會兒忙，等下跟你說。」
封斐回了個問號的表情，她也沒回話。
她打開通話記錄，找到謝婉卿的電話，手指在屏幕上虛點了不下十幾次，最後，還是嘆了口氣關掉屏幕。
李書記走了過來，見到屋檐下的唐曉冰，「和你爸媽聯繫了嗎？」
「哦……嗯……」她胡亂點了點頭，混過去。
李書記看看四周環境，面露難色，「現在就剩下你沒安排了，你在這個小區……真沒可投靠的人嗎？遠方親戚……同學……或是朋友……」
唐曉冰愣了愣，輕輕搖頭。
李書記撓撓頭，「這可就難辦了。」
畢竟唐曉冰是個未婚大姑娘，和一群口無遮攔的男人擠在一起休息像什麼話。
但老小區條件實在有限，他真變不出一個空房間安置這個姓唐的姑娘。
正為難間，就聽到有人高聲喊：「哎哎！誰讓你出來的！單元門不是封了嗎！」
李書記愕然回頭，看到小區唯一的主路上自遠而近，走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打著一把碩大的黑傘，傘面和身上寬大的黑色T恤幾乎融為一體，他的下身穿著一條灰色運動褲，腳上趿拉著一雙運動風的拖鞋，戴著黑色口罩的臉雖然只露著一雙眼睛，可還是出眾。
對，出眾。
滕熠怎麼可能普通呢。
只是……只是哪裡有點怪。
唐曉冰看著滕熠一步步走過來。
李書記指著陌生的年輕人，喝止道：「怎麼說著你還往前走呢！」
滕熠在距離李書記和唐曉冰兩米遠的距離停下來，他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李書記身上，然後扯起褲腿，讓穿著防護服的李書記看他的左腳，「有傷。」然後他掏出插在口袋裡的手，指著小區大門，「朋友來送葯。」
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沙啞，鼻音很重，像是不大舒服。
借著燈光，唐曉冰看到滕熠左腳踝處纏著一塊大約一匝高，蛇皮一樣的黑色保護套。
他受傷了！
怪不得走路姿勢有點奇怪。
唐曉冰輕輕咬住嘴唇，和李書記一樣，順著滕熠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生鏽的鐵柵欄門外站著幾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子，看到滕熠出現后，他們揮舞著手裡的袋子，大聲叫著滕熠的名字。
滕熠剛抬腳，李書記趕緊制止：「你別過去，我去幫你取回來！」
滕熠站那兒不動了。
李書記快步走向大門。
一瞬間，世界又剩下了滕熠和唐曉冰。
像地球儀上的兩極，看似是一條直線的距離，但卻隔了數不盡的萬水千山。
「你……受傷了……」唐曉冰覺得自己的嗓子完全變了調。
完全是另外一個人。
滕熠靜靜地站在雨地里，目視前方，並未看唐曉冰，四周風雨呼嘯，蓋住一切雜聲。
唐曉冰眼眶一熱，牙齒下意識咬住下唇偏過頭去。
李書記和外面的年輕人說了一陣子話，看樣子應該是在解釋，後來年輕人把電話打給滕熠，滕熠低低地說了幾句話，沖著那些人擺擺手，其中一個人才把葯袋子交給李書記。滕熠再次擺擺手，那些人也揮揮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李書記回來把袋子消毒后遞給滕熠，「趕緊回家去吧，需要什麼和單元長說，我們社區會想辦法的。」
「嗯。」滕熠接過袋子，轉身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朝房檐下的唐曉冰看過去，聲音清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