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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青崖流火

  當晚,琴接的是一場規模龐大的宴席。

  此次參宴之人身份尊貴,據說其中足有十餘位宗門教御。

  樓內迎接的規格很高,排場也很大,不但通向清閣最豪華的江海廳沿途排滿了迎賓侍者,而且還精心挑選了十二名樂師和數十位舞姬表演助興。

  這場晚宴一直持續到丑時二刻方才散場,賓主盡歡。

  但作為樂師之一的琴,卻十分痛苦。她以跽坐的姿勢持續演奏了三四個時辰,腿腳幾乎失去知覺,一時不能站立。

  墨塵將瑤琴包裹妥當,陪著她坐在案幾邊。

  琴伸直雙腿,來回揉捏,知覺漸復,鑽心的酸麻開始一陣陣湧來。她咬緊牙關,默默忍受,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看著琴擰起的雙眉,墨塵感到心痛卻又無奈,悄悄偏過目光。

  良久之後,琴的表情舒緩下來。

  「塵,扶我一把。」琴伸出手臂。

  「嗯。」墨塵站起身,一隻手抓住琴的腕部,一隻手托在臂根。

  「我們走吧。」琴撐著案幾,站了起來。

  墨塵見她有些吃力,提議道:「要不再歇一會?」

  「沒事。」琴輕抿嘴角。「時間不早了,抓緊回去吧。」

  墨塵不再多言,俯下身單手抄起琴囊,背在背上。

  琴扶著墨塵的肩膀,步履蹣跚。

  兩人走了沒幾步,前方便是台階。墨塵連忙將肩膀抵在琴的腋下,一隻手抓著她手腕,另一隻手自然而然地環住腰背,儘可能地替她分擔體重。

  琴微微一驚,偏過頭,卻見墨塵盯著腳下台階,全神貫注,絲毫未覺。

  看著周圍來來往往清理場地的小廝,琴不禁有些羞赧。下完台階后,她不動聲色地將摟在她腰上的手移開,從半掛在墨塵身上的姿態轉為扶著他行走。

  軟玉溫香離體而去,墨塵方才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行為有失妥當,不由得面色通紅。

  兩人心思各異,沉默良久。

  走入幽靜的花園中后,墨塵搶先開口:「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琴語氣溫和。

  「我當時真的沒……」墨塵還想解釋一番,卻被琴打斷。

  「好了,別多想。」琴輕輕敲了他的腦袋一下。「我只是覺得在外人面前不太雅觀,僅此而已。」

  墨塵將琴扶回房間里坐好,便匆匆跑入灶房。

  爐膛內炭火微明,尚有餘溫,墨塵掀開鍋蓋,水面冒起陣陣熱氣。他欣喜不已,連忙舀出熱水,連續裝了兩盆,送至琴的房間。

  琴洗漱一番,坐到床上,褪去鞋襪,捲起裙擺,露出光潔嫩滑的玉足和纖細白皙的小腿。她把雙腳浸入熱水之中,露出愉悅而滿足的神情。

  「塵,快去睡覺吧。」琴見墨塵還定定地站在一旁,連忙開口。「這麼晚了,不困嗎?」

  「沒事,我等把水倒了。」墨塵搖搖頭。「之前確實有點困,現在反而精神了。」

  琴關切地催促:「這水明天再說,不用急。」

  「我真的不困。」墨塵語氣堅定。

  「還嘴硬。你乾脆也別忙了,就在我這裡睡吧。」琴擦乾雙足,坐進被窩。「趁著水還熱,抓緊洗一洗。」

  「這,這怎麼行。」墨塵一驚,連連擺手。

  「有什麼不行的。」琴一邊理著被子,一邊說。「小傑不也常在惜那裡過夜。」

  「還是不了……」墨塵臉色通紅,語氣有些不自然。

  「小小年紀,心思忒多。」琴抿嘴輕笑。

  墨塵一言不發,悶頭將水倒掉,退至院中。

  他回頭望去,琴房間里的光芒慢慢黯淡,一陣悔意混雜著失落泛上心頭,蕩漾開來,久久不能平息。

  之後三個月,墨塵與琴朝夕相處,同進同出,幾乎沒有離開過春香樓。

  這段時光,他過得既快樂又煎熬。快樂來自兩人之間越發融洽的關係,而煎熬則源於修行的懈怠與內心的掙扎。

  初入門時默默立下的誓言和宏願,被分配為雜役弟子時的痛苦和不甘,同雪顏分別時的無奈與不舍,種種情感時常闖入夢中,將他驚醒。

  寧光真人的話語不時在耳畔迴響,像是一道道鞭子抽在他身上;雪顏的臉龐常常在眼前閃過,宛如一根根尖錐扎入他心裡。

  每當此時,他只有坐起身來,沉下心呼吸吐納,才能漸漸平靜。

  墨塵既不懂得如何取捨處事與修行,更不知道該怎樣面對自己的感情,心中種種矛盾相互糾纏,剪不斷,理還亂。

  他沒有想到,不過短短數月,自己的心竟判若兩人。

  這一日,氣溫驟降,天空中彤雲密布,凜冽的寒風侵肌刺骨。

  此時才過正午,花街柳巷冷清異常。琴身披一件大紅色的斗篷,帶著墨塵從側門走出春香樓。兩人沿著空蕩蕩的街道,一路向谷底街區行去。

  茶谷前端與中部地勢開敞,一條寬闊的大道從坊市中央貫穿而過,直抵兩山交匯之處。

  琴帶著墨塵拐入中央大道,向坊市最深處前行。

  興許是因為寒冷的緣故,兩人不發一言,異常沉默。

  道路兩旁的建築越發高大雄偉,也越發金碧輝煌,讓墨塵光看一眼就失去了邁入其中的勇氣。

  約摸兩刻鐘后,兩人來到中央大道的盡頭。一面青灰色的峭壁筆直聳立,寬逾百丈,高與山齊。

  一條狹長的裂縫從崖頂蔓延至中部,清澈的泉流自石縫中飛瀉而出,在山風中灑落而下,飄散成漫天潔白的水花。

  自湧泉處起,一道長廊貫穿堅硬的山岩,呈「之」字形排布而下。密密麻麻的行人在岩壁上來來往往,看起來與蟲蟻無異。

  墨塵知道茶谷坊市有一條著名的崖上街,但直至今天才親眼見到。

  石壁上的廊道十分寬敞,足夠容納車馬并行,嵌在山岩中的商鋪更是內有乾坤,不可小覷。墨塵與琴隨意逛了幾家,發現這些商鋪門面雖然不大,但其內層層疊疊,錯綜複雜,往往沒有半刻鐘根本看不完全。

  兩人沒有在商鋪間留連,一路向上行去,在不知轉折了多少次后,終於將要抵達崖壁中央。

  「下雪了!」一位姑娘忽然欣喜地喊道。

  一時許多行人駐足,紛紛涌到欄杆旁。墨塵也奈不住新奇,伸出手去承接雪花。

  琴默默地站在他身後,雙手抱懷,攏在斗篷下。

  憑欄遠眺,茶谷坊市盡在眼中,重樓如雲,玉宇如絮,漫山遍野,壯闊難言。

  「塵,我們走吧。」琴駐足片刻,開口說道。

  「嗯。」墨塵收回目光,跟上琴的步伐。

  岩廊盡頭是一道關隘,兩位執事弟子一左一右,坐守在內。

  「這位師兄,我們兩個人。」琴走到左側的窗口前說道。

  「小的要座位嗎?」窗內的執事弟子瞥了一眼墨塵,漫不經心地問。

  「要。」琴點點頭。

  「兩顆靈石。」執事弟子說著遞出兩塊黃色的令牌。

  「謝謝。」琴斂身行了一禮,但沒有去接,反而看向墨塵。

  墨塵會意,連忙掏出琴出門前給他的兩顆靈石,交換了令牌。

  兩人穿過關隘,便見一泓清泉從眼前飛瀉而下。腳底是一處岩石平台,側面立有一碑,其上工工整整地題著「承玉」二字。

  平台上方的山岩裂開,形一道丈許寬的高峽。

  琴帶墨塵走入峽口側下方的一道洞門,沿著其中的階梯盤旋而上。再出來時,兩人已經身處崖壁裂隙之中。

  淙淙的流水聲從下方傳來,墨塵低頭望去,發現腳底竟是一條琉璃美玉鋪就的台階。他的目光穿過晶瑩剔透的階面,可以清晰看到其下跳動的水花。

  兩人踩著這條琉璃玉階,上行數十步,前方豁然開朗。

  這裡是一處巨大的天坑,洞頂纏結著青黃色的藤蘿。

  一道銀色瀑布從正面崖壁上飛落,蓄滿的潭水化作兩道溪流,繞過坑底隆起的山岩,交匯於玉階之前,沿著裂縫傾瀉而出。

  溪澗兩側怪石嶙峋,苔草豐茂,野趣天成,中央隆起的山岩則被削成了一塊的石台,方圓百丈,異常平整。

  四周洞壁之上,築有九層看台,下三層配桌椅,中三層置案席,上三層設雅閣,層層環繞。

  琴帶著墨塵走到三層,經樓道口的執事弟子驗過令牌之後,兩人找了一處視野開闊的位置坐下。

  「琴,我們來這裡做什麼?」墨塵見琴的臉色不是很好,試探著問道。

  「帶你出來散散心。」琴露出一絲笑容。「最近悶在樓里太久了。」

  時近黃昏,來到此處的人越來越多,四下幾乎座無虛席。小廝們端著瓜果零食,依次擺放在客人座椅旁的矮桌上。

  隨著夕陽西下,深坑底部的光線迅速暗淡下來,眾人自覺壓下熱烈的議論聲,四周嘈雜為之一靜。

  「要開始了!」墨塵身旁的一位客人小聲對同伴說道。「茶谷坊市的奇景,青崖流火。」

  墨塵循著眾人的目光,看向洞坑正面的崖壁。

  只見那道銀色飛瀑頂端忽然染上一片金黃,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這片金黃的色澤漸漸向下蔓延,像是從天而降的火光。

  天色越來越暗,洞坑中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這片金光卻愈發熾盛,它淌落得越來越快,色澤也越來越濃厚,像是燒融的鐵汁從洞頂漫涌而下。

  墨塵不禁屏住呼吸,靜靜凝望。

  當金光將整條銀瀑鋪滿時,崖壁上像是燃燒了起來,一縷縷焰苗跳動不休,閃爍著宛如實質的火光。

  漆黑的洞窟被映得一片暗紅,嶙峋的山石拉出細長的黑影,將整片深坑切割得支離破碎。從洞頂飄落的雪花也被迫顯出形來,像是四處飛舞的精靈。

  一時之間,光影迷離。

  片刻之後,熊熊烈火變得柔和,清晰而凌厲的光影散亂下來,像是輕柔的水波蕩漾而過,將眾人的臉龐照得陰晴不定。

  少頃,金光淡去,夜色襲來,四周徹底陷入漆黑。

  偌大的洞窟之中,只餘下水流沖刷岩壁的聲響,教人分不清是真是幻。

  「流光若火,焚照青崖。」

  「名不虛傳,名不虛傳啊。」

  短暫的寂靜之後,讚歎聲此起彼伏。

  自洞頂垂掛而下的青藤上,一顆顆月光石漸次亮起,宛如漫天星辰閃爍。

  借著這份微光,墨塵看向身旁。

  琴雙手攏在斗篷里,輕輕仰起頭,臉上掛著掩飾不住的緊張。

  一道人影忽然凌空飛渡,高懸於星河中央。

  「青崖流火,美景良辰。」洪亮的聲音隨之從洞窟正中央傳來。「在下韓玉,恭迎各位大駕光臨。」

  墨塵心裡沒來由地生出一股不安。

  琴懷裡抱著的是什麼,他至今仍未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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