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各奔東西
人事殿道始峰分殿前的廣場，是飛舟曾經降落的地方。
今日，孩子們再度聚集於此。
「兩個月的集中修習已經結束。」寧光真人立在雄偉的殿前台階上，聲音洪亮。「根據你們各自的情況，以及這兩個月間的表現，我與諸位長老商議之後，對你們的去處做出了慎重分配。」
「我們已進行了周全的考慮，原則上不予更改。如有特殊情況，請你們直接向我身後的人事殿反應。」寧光真人語氣中帶著一絲罕見的強硬。「下面宣讀擬訂名單，請諸位認真聽好。」
一位青衣弟子越眾而出，捧著玉冊，朗聲開口：「內宗弟子名單如下：吳世良，玉衡峰。汪啟介，太蒼峰。鍾萍，六明峰。周沙，碧霄峰……」
墨塵、姬雨、蘇雪顏站在人群中，心情忐忑地聽著唱名聲。
「戚蘭馨，齊雲峰。鄭澤寧，九斷峰。吳瓊，紫微峰……秦浩，乾元峰。湯仁寶、梁嬋，藏劍峰。……葉世香，探月峰。姬雨，天都峰……」
聽到熟悉的名字響起，墨塵和蘇雪顏齊齊轉過頭。
「哇，恭喜恭喜！」墨塵一拳錘在姬雨肩膀上。「內宗弟子！」
「恭喜。」蘇雪顏臉上也泛起笑意。
「謝謝謝謝。」姬雨假作吃痛，隨即開懷一笑。
周圍眾人聽到交談聲，紛紛向姬雨投去羨艷的目光。
內宗弟子名單很快報完，統共不到百人，不及總人數的十分之一。
許多孩子沒聽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神色黯然，內心的失落溢於言表。
「下面宣讀外宗弟子名單：蘆錚，浮丘峰。顧敏慧，雁回峰。石正磊，參岳峰。蔣菁，蓮花峰。關新明，雷雲峰。范勤、李久雲，翠屏峰。……」
「王士青，羅幕峰。杜君，千丹峰。……陸璐，鶴鳴峰。張立根，大觀峰。柳映橋，蘇雪顏，棲霞峰。……」
「棲霞峰。」墨塵不自覺地念出了聲。
「嗯。」蘇雪顏微微點頭。
「挺好的，恭喜啊。」姬雨說完看向墨塵。「就差你了。」
墨塵自嘲一笑：「我恐怕還早著呢。」
「……劉文松，廣泰峰。倪彬，岱溪峰。」
大半個時辰之後，唱名聲方才停下。人數已過去了一大半，墨塵的名字卻仍未出現。
姬雨拍拍墨塵的肩膀，沒有說話。
蘇雪顏蹙起眉頭，目中帶著濃濃的擔憂。
「沒事，在哪都一樣。」墨塵強顏歡笑，反過來安慰兩人。雖然他已經有所預料，但突如其來的痛楚卻猶如尖錐，輕鬆撕破他內心的防線，深深刺入。
墨塵此時的心情，難以言喻。
「下面是雜役弟子名單：楊庭，白石峰。曹剛，玄鼎峰。付輝、陳素淳，迴風山。孫旭，五極峰。……邵東香，菱盪湖。濮芳雯，陰南谷。……」
雜役弟子分配之地，有一些明顯已不屬於靈脈主峰的範疇。
「嚴志平，落羽峰。魯振業，烏巢嶺。辜琴，戴笠峰。……朱步雲，地合峰。常春，涼泉谷。墨塵，落陽峰。……」
「還行。」姬雨釋然。「應當是一座主峰。」
墨塵報以無奈的笑容。當一切落定，現實似乎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他內心的煎熬稍稍得以舒緩。
至少聽著還不壞，墨塵安慰自己。方才他一直緊攥著的拳頭，也悄然鬆開。
蘇雪顏欲言又止，終究沒有開口。
又過了盞茶功夫，唱名終於結束。階前的青衣弟子重新退至寧光真人身後。
「本次分配，決定的只是你們修仙道路的起點。進入內宗的，不要沾沾自喜，你們若是鬆懈，照樣會被輕易超越。被分到外宗或者雜役的，也不要灰心，我就是從雜役弟子一路走過來的。」寧光真人語重心長地說道。
「在修仙的世界里，不看出身，只看實力。縱使雜役弟子，若是順利築基，那麼進入外宗毫無問題，若是能有希望衝擊真境，內宗也不會拒絕你。只要你們實力足夠，想要的位置唾手可得。」
「所以，重要的不是從哪裡開始，而是最終能夠到達的地方。」
許多本來愁眉苦臉的孩子，聽了寧光真人的話，又重新振作起來。
墨塵的眼神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堅定。
「修行的道路還很長，我就陪你們到這裡了。你們領取正式身份令牌和宗門服飾后，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明日辰時在此集合，人事殿會安排行程，將你們送往各自所屬。」寧光真人露出和藹的笑容，結束了講話。
「謝謝真人。」孩子們紛紛開口。雖然聲音不甚整齊，嘈嘈雜雜，但真摯的情感表露無疑。
寧光真人面帶笑意，飄然離去。
在一位中年人的主持下，孩子們有序地進入人事殿，領取了各自物品。
姬雨和蘇雪顏的宗門服飾是青衣，樣式略有不同，內宗的華美大氣，外宗的精緻英挺。墨塵的是黃衣，風格偏向於簡潔幹練，質感遜色許多。
兩人的令牌皆由上等青玉所制，晶瑩剔透，光華深蘊，雕龍鏤鳳，形制精美。墨塵的令牌則是一塊黃玉，方方正正，平平無奇，色澤有些渾濁，透著幾分僵硬。
如此鮮明的差別，令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下山的路上，姬雨環顧四周無人，悄悄告訴墨塵和蘇雪顏，姬家老祖其實就在天都峰。
兩人恍然大悟。
夜深人靜，墨塵獨自一人躺在屋中。白天壓抑在內心深處的種種情感，突然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
對處境的不甘，對未來的迷茫，對分別的不舍，對他人的羨慕，諸般種種，混作一團，將他深深淹沒。
內心的彷徨與掙扎，像是粗礫的磨料，打磨著少年的心。
莫可名狀的痛苦，令他難以入眠。
第二日，數艘飛舟停靠在山腰廣場之側，孩童們被引導著依次登船。
墨塵、姬雨、蘇雪顏三人分別在即。
「後會有期。」姬雨向兩人擺擺手。「如果你們將來遇到困難，可以來天都峰找我。」
「好。謝謝。」墨塵扶住他的肩膀。「祝你修行順利！」
「嗯。」蘇雪顏也揮揮手，同姬雨道別。「再見。」
「再見。」姬雨分開人流，走向最東側的飛舟，轉眼失去蹤跡。
「墨塵。」蘇雪顏抬起水汪汪的雙眸。「保重。」
「好的。」墨塵乾巴巴地回應。「你也是。」
蘇雪顏正欲轉身，忽然又回過頭來。她咬著嘴唇，猶豫片刻，開口問道：「我們什麼時候還能再見？」
墨塵聽聞此言，心裡毫無徵兆地湧出一股衝動，脫口答道：「我會去找你的。」
蘇雪顏展顏一笑，宛如春花盛開。
她離去的步伐輕盈靈動，令目送者沉重的心情也跟著開朗起來。
墨塵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原本灰暗的未來里，忽然多出了一線令人嚮往的光明。
黃昏時分，一艘急速行駛的飛舟劃過長空，落向一片茫茫大山。
綿延高峻的山嶺上，奇特的紫色松樹漫山遍野，在夕陽的照耀下閃著煌煌金光，連成一片波濤洶湧的紫金色海洋，景象瑰麗，蔚為壯觀。
峰谷之間，寶塔參天聳立、長橋連山跨谷、宮殿孤懸崖畔、重樓聚如層雲，各色雄偉玄奇的建築錯落有致。
茂盛的松木風骨遒勁，姿態各異，透出蓬勃的生機，與莊重的飛檐斗拱、雕欄玉砌相映成趣。
天空中無數遁光起起降降，來來往往，顯得十分繁忙。
這裡是紫松嶺，龍凰宗西南片區的中心地域，也是人事殿西南分殿所在。包括墨塵在內的一眾孩童被安置於此，等待各自所屬派人來接。
其後幾天，數百名孩童陸陸續續被接走，但落陽峰的人卻遲遲不見蹤影。
墨塵與另外兩位雜役弟子一道，等了足有半個多月，終於盼來一位二十許歲的方臉青年。
「三位師弟，實在對不住。」方臉青年靦腆一笑，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最近事務繁忙，直到昨日方才有空。」
「沒事沒事。」幾人紛紛擺手。
青年放出一個盤型法寶，旋轉著漲至丈許大小。
他朝三人招招手：「我們走吧。」
墨塵大著膽踩上這塊浮空的玉盤，感覺腳下微微一沉。
待得眾人坐好，方臉青年眉頭輕跳。
玉盤緩緩升空，向著遠方飛去。
青年一邊駕馭飛盤，一邊和幾人聊天。墨塵通過交談得知，這位青年姓駱，也是雜役弟子出身，雖然看著年輕，其實已經四十三歲。
他是黃階上品靈根，十二歲開始修行，用了二十四年築基成功，目前還在初期境界。
按照駱師兄的話，這已經算不錯的了，至少有衝擊道火境的希望。有些黃階靈根的修行者，一輩子也就築個基。
三人聽著有些心涼。
駱師兄一開始還和幾人談笑風生，但是不久就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身下飛盤的速度不知不覺減緩了許多，原本從兩側拂過的流風忽然迎面吹來。
墨塵三人面面相覷。
「幾位師弟，我們降下去歇一會吧。」駱師兄微微側過頭，有些艱難地開口。
「好。」幾人應聲回答。
飛盤慢悠悠落在一處林間空地上。
駱師兄收好法寶，當即盤膝坐下，面容窘迫地解釋道：「我一路長途奔襲，法力略有不濟，你們稍等一會。」
「不急不急。」
「駱師兄辛苦了。」
墨塵見駱師兄臉色發白，冷汗直流，不禁有些擔心。
三人不敢打擾駱師兄修行，在遠處找了根枯木坐下，撥弄著草葉打發時間。
墨塵心裡有些感慨。他們幾人都是黃階靈根，果然不受重視。落陽峰拖了半個月才派人來接不說，這派來的人似乎也不太靠譜。
一行人啟程之後，飛飛停停，直折騰至午夜時分，方才抵達目的地。
墨塵困得幾乎睜不開眼睛，迷迷糊糊走入一間房中。
他埋頭倒在床上，也不知是個什麼地方，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