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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光大門楣

  蕭敬是無法理解這樣的人,也無法理解這樣的事的。

  他自幼便被割了一刀,送進了宮裡來。

  因此,對於他而言,便是一場交易,一場用身體的某一個零件,兌換富貴的交易。

  劉健在這一刻,更是扎心一般的難受。

  倘若只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倒也罷了,可見著自己的兒子這般的樣子,他無法想象,這千瘡百孔的過程中,到底忍受了多少痛。

  弘治皇帝不知該如何安慰。

  無論怎麼說,現在要緊的是救活劉傑。

  他現在想起來,他是見過劉傑的,當年劉傑金榜題名,也曾是意氣風發。那個時候,這個青年,給弘治皇帝的是一股蓬勃的朝氣。

  可是現在……

  太震撼了。

  若不是親眼所見,弘治皇帝想不出,世上竟有這樣的人。

  身側的眾臣,都不忍心去看榻上的劉傑,他們無法直視,心裡也不禁羞愧。

  平日都說公務繁忙,勞於案牘,可和劉傑相比,這些話怎麼好說出口。

  只有歐陽志,面上沒有表情,面帶木然之色。

  方繼藩親自給弘治皇帝斟了一盞茶,然後又給劉健斟了一盞,最後自己再抱著一杯茶,在一旁輕飲,其餘人看了方繼藩一眼,喉結不禁有些滾動。

  茶是會上癮的,不喝那麼一口,總覺得少了那麼點兒滋味。

  弘治皇帝沉默了很久,見劉傑還未醒來,突然左右四顧,道「太子呢?「

  「這……」方繼藩也看看左右,方才這傢伙還在那如祥林嫂一般的絮絮叨叨呢,怎麼突然不見了呢?

  方繼藩道「陛下,兒臣沒見他,想來是一場手術下來,太子殿下疲憊不堪,乏了,去休息去了。」

  「噢。」弘治皇帝接受了這個解釋,他只點點頭,心裡卻是百感交集。

  又過了好一會兒。

  朱厚照突的興沖沖的進來,邊道「畫好了,畫好了。」

  所有人抬頭,看著興沖沖的朱厚照,有驚訝,有愕然。

  「……」

  朱厚照手裡捏著一張大紙,健步如飛,直接到了弘治皇帝面前,大紙一攤開,展露在所有人面前的,是一張人體寫生圖,是用炭筆勾描的,居然還有透視的效果。

  朱厚照曾和一群佛朗機的俘虜待過一些日子,從那裡學來了佛朗機的畫技。

  這張人體的透視圖,畫的很真實,連人名都起好了,為了防止大家無法理解,上頭還特意用硃砂筆寫了猩紅的『劉傑』二字。

  朱厚照手指著畫中的劉傑位置道」父皇,你看,這是劉傑心室附近的剖面,這密密麻麻之處,就是血管,這裡是胸骨,這裡是心臟的位置,還有這裡……父皇……彈片就散步在這一區域,大的,也不過是比米粒大一些,小的,與髮絲等同了,這個手術,最難的地方,就是對人體的構造,要爛熟於心,知道哪個位置不尋常,感受到哪裡有彈片的痕迹,同時,還需小心避免割傷了身體的要害位置,這相當於是什麼呢……「朱厚照想了想,認真的大」相當於,是在豆腐上雕花,且這花蕾,還需只有髮絲大小。兒臣打開了他的傷口時,都嚇了一跳,心裡沒有太大的把握,很多彈片的取出,已經無法用肉眼和經驗去確定位置了,只能憑著感覺,這種感覺說也奇怪……「

  弘治皇帝低頭看著畫,有點糾結的皺了皺眉頭。

  這畫,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須知東方的繪畫和西方的繪畫全然不同,西方這個時代,還講究的是寫實,而東方繪畫,重意境,因而……往往畫筆勾勒幾筆,絕不講究毫髮可見,而是需有大量的留白,給人更多的想象空間,這等事無巨細都要畫上去的,就落於下乘了。

  弘治皇帝看了第一眼,單純的反應就是,這什麼玩意,畫的這般拙劣。

  再聽朱厚照在一旁絮絮叨叨,美滋滋的樣子,弘治皇帝臉一拉。

  見其他諸臣都伸長脖子湊上來。

  弘治皇帝感覺朱厚照似乎在掄起胳膊抽自己的臉。

  弘治皇帝面帶冷色,從牙縫裡蹦出兩個字「走開!」

  朱厚照「…………」

  朱厚照有點委屈,只好將自己的畫一卷,忍不住低聲咕噥「講了這麼多,還是沒明白,去問問其他的大夫,他們求我講,我還不講呢。」

  回頭看了一眼方繼藩,方繼藩老僧站定的模樣。

  朱厚照拉低聲音道「老方,你是曉得的吧。」

  「曉得,曉得。」方繼藩小雞啄米似得點頭。

  朱厚照便道「那你大聲的講出來,你曉得什麼。」

  方繼藩便從善如流的大聲道「殿下的畫真好,頗有達芬奇之風。」

  朱厚照齜牙,氣呼呼的等著方繼藩,恨不得想掐死方繼藩。

  不過,達芬奇是誰?

  …………

  一旁,蘇月一邊把著劉傑的脈搏,聽朱厚照攤著畫講解的時候,雖然他看不到畫,可是聽了太子殿下的講解,耳朵像兔子一樣豎起來,居然聽著如痴如醉。

  他不禁淚目。

  祖師爺啊祖師爺,這真是祖師爺啊,手術做的好,講的也真好,若是再能看到祖師爺的畫,那便是朝聞道、夕死可矣了。真的是……死了都甘願啊。

  「陛下……」此時,蘇月倒是察覺到了脈搏的不同「劉學兄的脈象,開始有力了。」

  「來,我來看看。」

  朱厚照對待專業還是很認真的,立馬上前抓住了劉傑的手。

  弘治皇帝和劉健都下意識的站了起來。

  「果然……」

  朱厚照閉著眼睛,慢慢的感受著脈搏的躍動。

  朱厚照勾起唇角道:「看來……人是活下來了。」

  「不過……」朱厚照凝神道「因為有鉛中毒的情況,這鉛在體內不易排出,只能靜養,他的腎臟功能,將來可能不太好。身體會虛弱一些,需許多日子才能恢復。至於傷口感染,已不必擔心了,有青霉素在,養個一年半載吧,應該沒有問題,麻藥的藥效過去了沒有。「

  「快過了。」蘇月看了看時間。

  朱厚照道「應該要醒了,這一些日子,不要讓他吃喝,靠輸液維持著吧,青霉素不要怕濫用,該用就要用,一定要嚴防感染。」

  蘇月認真的聽著,奉若神明一般的將朱厚照的話,一一記下。

  「咳……」

  就在這時,病榻上,劉傑發出了一聲咳嗽。

  這一下子,令所有人都激動起來,眾人紛紛注目。

  方繼藩年輕,率先箭步上前,劉傑是被疼醒的,畢竟麻藥漸漸過去了。

  當他徐徐的張開眼睛來,入目第一個人,令他無法置信,竟是師公。

  頓時間……他疲憊不堪的臉上,眼淚止不住了。

  他張口,想說點什麼,可是嘴唇嚅囁,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方繼藩拍拍他的臉,語氣慈和的道「乖,別哭,一切都已過去了,你看,有師公在呢。」

  劉傑微微頷首點頭。

  長年累月的陰霾,在師公出現的那一刻,便是灰暗的天穹上,突然出現了一道曙光,曙光如劍一般,刺破了蒼穹的黑暗,於是……天亮了!

  他的眼睛,似乎也有了一些光彩。

  劉健不知從哪裡來的氣力,一把將方繼藩撥開,把腦袋伸過來,而後淚流滿面的道「兒啊,我的兒啊。」

  劉傑眨了眨眼睛,看著自己的父親,眼裡化為了喜悅,他凝視著父親,似乎極想抬起手來。

  可隨後,他又面帶憂色。

  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固然,他認為自己去黃金洲,是在做正確的事,可想到老父在萬里之外挂念,難免心生慚愧,當初他是一往無前的丟下老父。

  「你好好休息,好好休息,什麼都別想,只好好的靜養。」劉健既想親近,又害怕耗費劉傑太多的心力,驚喜之餘,又不免再三囑咐。

  劉傑點頭。

  不過……他似乎還想張口,劉健便湊著頭過去,對準了劉傑。

  劉傑艱難的開口,粗重著呼吸,努力的輕聲道「父親……父親…………」

  劉健眼淚撲簌而下,不管聽得清,還是聽不清,他都不斷的點頭。

  劉傑繼續道「請轉告師公……轉告師公……」

  劉健面容一怔,表情有點僵,聽到此處,心有點涼涼了。

  劉傑繼續道「告訴他,兒子沒有辱沒門楣,兒子……沒有辜負師公和恩師的教誨…西山書院諸弟子……在黃金洲……在黃金洲,也沒有一個人……臨陣脫逃,沒有一個人……他們每一個人……無論是活著的還是死去的人,他們都……都是好樣的。「

  劉健已是淚眼滂沱了,本是想說什麼,卻忍住了,隨即拚命點頭」知道了,知道了,你好好修養,好好修養,要好好的,兒啊,你這是吃了什麼迷魂……不,兒啊,為父以你為榮。「

  方繼藩在一旁,急切的道「劉傑說了啥,說了啥?」

  劉健這個時候真不想搭理方繼藩,只抓著劉傑的手,又是失聲痛哭。

  蠶室里,既有歡喜,又有悲痛,一群人又哭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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