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佛誕日
第24章 佛誕日
天剛蒙亮,崔媽媽走進內間,見夫人一身梅色內裙,坐在梳妝台前怔怔出神。
「這才五更天未到呢,夫人怎麼就起身了?」崔媽媽給林青披了件外裳,輕聲問道。
林青回神,對著孔雀首圓銅鏡悠悠問道,「老爺昨晚歇哪了?」昨晚她派人去請了李元來旖月閣,只說還在書房處理政事,可待她等到睡過去了也不見人,醒來整個被窩都是冰冷的,如同她的心。
「…昨晚深夜去了蔣氏屋裡,奴婢見夫人睡下了就沒敢擾您。」
「蔣氏…她也才比我小兩歲,可你看她那臉,都不見幾條皺紋,我呢,都有白髮了。」林青楞楞撫摸著自己有些圓潤的臉,扯著披散的長發,突然一把撥開銅鏡,重重往桌面一錘!
哐啷一聲銅鏡落地,在寂靜的房裡格外清晰,崔媽媽嚇了一跳。
「快半年了,他一次都沒在旖月閣留過夜,連規制的初一十五都只是用個飯便走,這樣下去,我在這府還有什麼地位?他有沒有替我考慮過?還不如當妾呢!」林青喘著粗氣,雙目通紅。
「夫人,消消氣,奴婢扶您坐下。」崔媽媽把銅鏡放好,低聲勸道。
「還有月兒,安然閣那個一回來,他就把我月兒給忘了!以往哄著我的那些好聽話也當不存在了!」林青狠狠抬眼,神色陰沉,「不行,我月兒不能輸!崔媽媽,備馬車!」
碼頭舵主樓里,林青嫌棄看著頗為髒亂的屋子,帕子掩著鼻坐立不安,不時往門外看。
林剛姍姍來遲,絡腮鬍子邋遢,身上一股濃濃的酒味,宿醉的臉陰沉著,更顯兇狠。
「找老子做甚?」往虎皮上一摔,林剛不耐煩問道,他現在真的不想見這夫妻倆。
「哥哥,你這屋也不打掃一下,你那些僕人都幹什麼吃的?」林青上前踢到一個酒杯,忍不住氣憤斥道。
林剛豎起濃眉,一骨碌坐起身,大喝道,「昨天你男人罵完還不過癮,今天換你上門罵了是吧?格老子的,真當老子願意受你們的氣?」
林青嚇了一跳,沉默半晌,讓崔媽媽出去門外等。
「哥哥,我今日來是有重要的事和你談。」
雲霞閣里,一身淡藍裙袍,嬌柔羸弱的李如雲扶著阿娘坐下,見她略微沉重的神情,輕聲問道,「姨娘,怎麼了?」
蔣麗解下淡紫斗篷,一襲素色長裙,歲月厚待,身段依舊纖瘦有致,柔美的臉龐帶著女人的溫和風韻,她朝女兒勉強一笑,「無事,只是今日起得早了些,有點睏覺。」
「姨娘,夫人又為難你了嗎?」李如雲擰著秀眉,盈盈水眸里滿是擔憂心疼。
蔣麗低嘆一聲,姣好的臉上帶著無奈,「都習慣了。」早上李元上朝後,林青便差人過來讓她過去,豈知林青根本沒在屋裡,而她就站在冷風蕭瑟的院子里,等了一個多時辰,才走出來一個丫鬟隨便打發了她。
「姨娘…」李如雲靠近蔣麗,伸手攬著她肩膀,水眸里滿是無奈和木然,她和娘在府里一直循規蹈矩,謹小慎微,恨不得把自己縮起來,可還是避免不了被欺負被任意踩踏的命運。
「月兒當真這麼說?」林剛坐起身,目光如炬盯著林青。
見林青嚴肅鄭重點頭,林剛起身來回踱著步,皺著粗眉沉思,在李元那裡他就是個打雜的,說好聽點是管著碼頭的舵主,說白了就是一民工頭子,這些年他不止一次跟李元討個一官半職,但都被李元以各種理由拒絕。
若換之前,林剛不會冒險,畢竟誅殺世家嫡女這個罪太大,若事發李元也不會放過他,但剛經過昨晚被李元的一通辱罵,現在他心下正窩著火呢,踱了一圈,厲眼微眯,看向林青。
「你確定殺了她,你女兒就能當上桓王妃?」若真能嫁給如今當紅的桓王,比起毫無交集的李如安,他自然更偏向李如月。
「外人大多隻知道與桓王聯姻的是李家小姐,沒指名道姓是誰,那丫頭在鄉下待了幾年,京中早就沒幾個人記得她了,只要她一死,相爺沒有選擇自然會去太後跟前遊說一番,那我月兒就鐵定能入太后的眼,嫁入王府!」林青緩緩說道,眼中帶著志在必得的光芒。
想要掌控李元難,但掌控林青和李如月就容易得多,林剛沉思片刻,覺得可行,看向林青。
「你打算怎麼做?」
林青起身,走近林剛面前,詳細把心中的計劃說了一遍。
「十五,後天?我需要準備人手,哪就這麼急了?」林剛皺眉,要殺的人是李元長女,他身邊也有不少李元的人,用人可不能隨便,必須是自己親信之人。
「不能再拖,她平日甚少出門,再過些日子便是她那母親忌日,她除了白服就要進宮參見太後娘娘,到時候過了明面,事情就沒有轉圜餘地了!」
林剛猶豫半晌,猛灌了口水,一拍桌子,惡狠狠看向林青,「好!不過你記住,若你和你女兒日後不遵守承諾,那大傢伙就抱著一塊死!」
十五,佛誕日。
紫煙阿蘭捧著斗篷惟帽,讚歎看著一襲銀絲白衣的小姐,烏髮半挽,斜斜只別了一枚玉白簪花,容色絕倫,清冷出塵。
「小姐真是好看。」阿蘭張著小嘴,喃喃說道。
「你個小丫頭知道什麼是好看?」李如安勾唇,伸手捏了把阿蘭小臉蛋。
「阿蘭覺得,穿白衣服好看的人就是好看。」阿蘭揉著臉頰嘟嘴說道。
給李如安整理裙擺的雪姑笑出聲,「阿蘭說的對,咱小姐啊,就是不穿紅戴綠,也是頂頂好看的,可以了,出門吧,老太太她們應該也動身了。」
李府大門,台階下三輛馬車已在等候,後面十幾個藍衣家僕和一排灰衣婆子垂首站立。
孫媽媽攙著范氏跨出大門,後面跟著一襲深紫袍服,牽著李如若的林青,李如月一身淡粉錦裙狐毛夾襖,容光煥發,瞥向身旁李如安的丹鳳眼裡帶著一絲狠意。
「長姐。」身穿淡黃長裙的李如雲羞澀朝李如安頷首一笑,嫻靜溫和。
各院身後跟著丫鬟僕婦,浩浩蕩蕩上了馬車,范氏坐一輛,林青帶著李如若坐一輛,剩下三個姑娘坐一輛。
出了城門,大觀山在城外二十里,一眾奴僕跟著,馬車走得緩慢,需要半時辰多才能到達。
寬敞車廂里,李如雲規矩垂頭坐著,李如安悠閑欣賞著窗外風景,李如月則盯著那張玲瓏剔透的側臉,回想起昨晚阿娘跟她說的話,壓抑住心裡的狂喜和激動,捻起帕子掩住上揚的嘴角,嬌聲開口。
「長姐,這外頭都是些樹林田莊,有什麼可看的,妹妹聽說那鄉下深山草木樹林多的是,長姐還沒看夠呢。」
李如安穩如泰山,餘光都沒給她一個,淡淡開口,聲音清冷悅耳,如珠走盤,「榆柳蔭后椋,桃李羅堂前,鄉野村間自然是有一番別緻風趣的。」
李如月皺眉微訝,她記得以往李如安整日只會跟她娘一樣,研究翻看那些醫書,京都閨秀召集的詩詞歌賦雅會,李如安也從來都不去的,如今怎麼也能出口成章了,這句詩她都沒聽過。
「呵,那鄉野鄙俗,貧瘠之地,被長姐說得如此好聽,妹妹差點就信了。」李如月掩嘴輕笑,神色輕蔑。
李如雲咬著唇看了眼李如月,捏緊了手中的帕子,欲言又止。
李如安收回目光,淡淡朝李如月勾起一抹笑,「當初胡媽媽也不信,非要到處去看看,然後,就失足掉湖裡淹死了。」
看到李如月瞪大了眼,李如安加深了笑容,清涼的嗓音多了分幽深,嘆息一聲說道,「撈上來都沒氣了,身體喝飽了水,腫脹腫脹的,沒閉上的眼睛還被魚咬了幾個口子,滲著血,死不瞑目啊。」
丹蔻五指掐緊了帕子,腦海中浮現一具腫脹的屍體,那熟悉的面容睜著血淋淋的眼睛看著她,李如月壓下心裡翻滾的驚懼,抖著唇吸氣,胡媽媽算是林青身邊的老人了,看著她長大,還經常來玲瓏閣哄她入睡的。
「啊,還有,後來奴才們把她埋村口竹林里了,那片竹子長得極好,我記得胡媽媽出門前還說,要摘幾支細竹帶回去給二小姐做毫筆呢,真是可惜了,也不知道她會不會託夢給你,向你致歉呢。」
「你別說了!我不想聽!」李如月轉過身搓著寒毛豎起的手臂,搖頭高聲喝道。
李如安揚眉繼續看向窗外,悠閑自在,旁邊李如雲悄悄鬆了口氣,掃了眼瑟瑟發抖的李如月,她低下頭掩飾上揚的嘴角。
一路無話,馬車停在大觀山腳下。
長長青磚石台階上,佛臨寺建築成群高距山腰,位於一片凹形山地上,背東向西而坐,遠遠望去,層層疊疊的廟宇依山而築,青灰色的殿脊,蒼綠色的參天古木,威嚴雄偉,氣勢磅礴。
山腳下的集市人聲鼎沸,各路小攤販前擺放著香線香燭,元寶福紙之類的禮佛用品,家僕抬了幾頂輕便小轎回來,轎身攀著素色緯紗。
李如安戴上惟帽跨下了車,李如雲緊跟其後,李如月緩過氣來,懊惱自己剛才的失態,恨恨盯著李如安背影。
又坐上轎子,家僕抬著,丫鬟婆子跟著,一行人浩浩蕩蕩終於走到了佛臨寺大門前。
今日佛誕,京中大多世家女眷都來了,寺內院落寬廣,全寺有殿,堂,室等建築一百餘間,放眼望去,都是一行奴僕簇擁著自家主子而行,香煙繚繞,禪鍾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