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林小滿懵懵地靠在伊銘澤身上，把落進眼中的雪眨掉，又變成水珠掛在眼睫毛上。
「還冷嗎？」伊銘澤問。
「不冷了！」林小滿吸著鼻子搖頭。
伊銘澤不再說話，無聲地半摟著林小滿往夜色深處走，擋下了大半寒風。都說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僅僅是聽聞尚且都這麼憤怒，那親歷那些的林小滿呢？
初識林小滿，伊銘澤還以為他是個吃蜜長大的小孩，整天樂呵呵的，不懂煩惱為何物。
過了這麼久他才明白，林小滿的柔軟和樂觀是為了照亮別人而存在的，只不過是太懂事罷了。
他從沒像現在這樣，迫切地想去保護一個人，哪怕將自己也投身同樣的困境。
零點將近，校外廣場上的大鐘敲響，新年倒數聲在校園的各個角落響起，大雪紛飛的天邊騰起燦爛的煙花，一朵接一朵。
砰，砰，怦，怦。
好像有什麼前所未有的東西，就要在心中關不住了。
「小滿，我——」
伊銘澤後面的話被急促的手機鈴聲掐斷在風中。
是伊銘澤爺爺住的私立醫院護工打來的。
伊銘澤趕緊接通電話，很快，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去。
「我現在要趕去醫院，我爺爺進搶救室了。」伊銘澤掛斷電話急促道。
「什麼？」林小滿大驚，「我跟你一起去！」
伊銘澤沒有猶豫，直接握住林小滿的手，拉著他往校門的方向奔去。
林小滿猛地吸進一口寒風，第一次在這隻有力溫暖的大手上觸到顫抖和冰涼，他連忙緊緊回握住伊銘澤，和他一道撥開眼前凜冽的風雪。 -
跨年夜的市區車水馬龍，不僅難打到車，還一路堵車。
伊銘澤拿著手機，隔幾分鐘就和醫院的護工聯繫一次，眉頭緊鎖，寬闊的脊背也綳成一張彎弓。
佳節來臨，突然出了這種事，誰也沒料到，林小滿除了在旁邊跟著干著急，什麼都做不了，但好在他還能陪在伊銘澤身邊。
兩人趕到醫院的時候，爺爺的搶救已經接近了尾聲，醫生給伊銘澤說明了情況，告訴他搶救目前還算順利，要他先別著急。
伊洪江和馮雪琳昨天帶著伊銘宇飛去國外跨年了，護工說電話沒人接，伊銘澤給他爸打了一個，又分別給馮雪琳和伊銘宇打過去，都沒打通。
伊銘澤陰沉著臉，緊緊握著手機，指骨都泛白了。
很快，搶救結束了，爺爺被轉入了病房，要等觀察期結束才能判斷是否脫離危險。
伊銘澤重重地坐在座椅上，渾身冷汗和焦躁都沉澱了下來，他單手抓了抓頭髮，手機扔到了一旁的座位上，發出巨響。
林小滿從沒見過這樣的伊銘澤，站在兩米外的地方有些不敢上前，「擔憂」寫了滿臉。
他害怕冒昧，不確定伊銘澤這時候是否需要他。
「小滿。」正在林小滿躊躇的時候，伊銘澤突然開口，聲音些許疲憊，「你以前不是總嚷嚷著要當小狗嗎？過來給伊哥抱抱吧。」
林小滿一愣，雙臂向前，幾乎是撲進伊銘澤懷中的。
伊銘澤接住他，大手揉了揉他軟乎乎的頭髮，五指一點一點插進他溫暖的發縫，然後不動了。
伊哥的手真大，林小滿心說，把他整個腦袋都扣住了，難怪打球的時候那麼穩。
「伊哥，爺爺會長命百歲的。」林小滿輕聲安慰道。
過了許久，伊銘澤「嗯」了一聲，好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回應。
幾秒后，林小滿頭頂再次傳來伊銘澤的聲音：「我爺爺好多年的心臟病了，他年紀大，這種病，只要發作一次，就很兇險。」
伊銘澤從沒這樣斷斷續續地說過話，林小滿都快懷疑伊銘澤是不是想哭了，但他又覺得不可能，像伊銘澤這樣頂天立地的人，怎麼會哭鼻子呢？
他抬頭看了看，果然沒哭，只是喉結不住地滾動。
走廊上的燈光太亮，亮得刺眼，伊銘澤低下頭，對上林小滿關切的目光，突然道：「你剛才給我講了你的初中，想聽我的初中么？」
「想！」林小滿本就苦惱於認識時間太短，無法了解一個完整的伊銘澤，這種機會他絕不會輕易放過。
伊銘澤笑了笑，語氣卻很沉：「我媽在我初中的時候就去世了，喪事辦完之後，我爸把馮雪琳和他們三歲的兒子接回家裡。」
「三歲？」這一段話信息量太大，林小滿還沒從伊銘澤母親離世的震驚中走出來，又被他弟弟的年紀弄得有些錯亂，那他后媽不就是傳說中的第三者嗎？
伊銘澤「嗯」了一聲，繼續用那種四平八穩的語氣講。
馮雪琳和他爸結婚之後，很快就進入了女主人的角色，把家裡陳設通通變了個樣，還指點他媽媽生前的品味。伊銘宇那時只有三歲，整天對他的東西動手動腳，弄壞了就哭哭啼啼找爸爸，他爸也是站在伊銘宇那邊的，說弟弟還小，再加上那段時間，周圍都是閑言碎語，導致他當時很煩躁，脾氣越來越爆，成天曠課逃學，打架鬥毆，最狠的時候還動過刀子。
「打架？」林小滿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
「嗯。」伊銘澤自嘲道，「沒想到你伊哥是這樣的人吧。」
伊銘澤明知在單純的林小滿面前說這些是自毀形象，卻還是說了出來，誰知林小滿根本就沒在乎他曾經是個不良少年，只小聲地問了句：「打架痛不痛啊？」
「打架哪有不痛的？但是解氣，相比之下那點痛就不算什麼了。」伊銘澤短促地笑笑，「你這麼乖，可能不懂。」
「我懂！」林小滿急道。
他真的懂。
當初他被校園暴力的時候，滿心都是膨脹的戾氣，很疼，比任何肉體的創傷都要疼，他做夢都想把那些欺負他的人揍得落花流水，只是他不敢，也沒那個力量罷了，所以他時常幻想著有天會遇到一個正義的超級英雄。
伊銘澤像哄小孩一樣在林小滿背上打著拍子，繼續道：「那時候我爸忙著新婚燕爾闔家美滿，只有我爺爺管我，不厭其煩地把我勸回正軌，只有他疼我。」
「伊哥，我也疼你！」林小滿搶話道，眼神亮亮的，宣誓般堅定。
伊銘澤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問：「你想怎麼疼我啊？」
林小滿小臉擰巴地想了半天，然後雙臂一用力，死死箍住了伊銘澤的腰，彷彿要透過面前高大精壯的身軀，去擁抱十年前那個剛剛失去母親的少年。
伊銘澤猝不及防，差點被勒得背過氣去，這力道，還真挺「疼」的。
林小滿勒著伊銘澤還嫌不夠，又用頭在伊銘澤胸口拱來拱去，差點把心煩意亂的伊銘澤都給逗笑了。
這孩子，還真拿自己當小奶狗了。
機會難得，林小滿抱住伊銘澤就不撒手了，趴在他胸口絮絮叨叨講了一堆話，講完又擔心伊銘澤嫌他話多，結果伊銘澤要他再多講點，說自己愛聽。
林小滿知道，伊銘澤是害怕醫院的安靜，原來這麼強大的伊哥，也有脆弱的一面。
他決定了，他要陪伴伊哥，就從新年的第一天開始。
他覺得伊銘澤也是需要他的，不然不會像現在這樣，緊緊地抱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