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被記者和攝像擠開的時候，林小滿還有點懵，直到坐在沙發上的伊銘澤朝他招了招手。
他腳步虛浮地走到伊銘澤面前。
「坐。」伊銘澤拍拍身邊的空位。
林小滿渾身的刺在見到伊銘澤的那一刻都變成了柔軟的絨毛，他乖乖坐下，和伊銘澤貼得很近，像受傷的小動物本能依戀溫暖一樣。
「你怎麼來了呀？」由於剛才的激動，林小滿眼眶微紅，但說給伊銘澤的話卻語氣軟軟的。
「我來看錶演，一起。」伊銘澤從口袋摸出一顆軟糖，拆開，塞進了林小滿嘴裡。
林小滿猝不及防吮吸了一口，所有的衝動、顫慄、屈辱、不安，都奇迹般地隨著這股甜甜的味道化開了。
或許是太突然了，他莫名有些鼻酸。
沒過一會兒，主任也來了，看到伊銘澤的時候還有點吃驚，但也沒說什麼。
叫孫月的記者正在做一些關於大學生行為規範普及進展的採訪，李老師口如懸河，洋洋得意，恨不得把自己的教學成果吹得天上有地下無。
林小滿把頭埋得很低，整個人不由自主往伊銘澤身上靠，把伊銘澤擠得都快沒地方坐了，伊銘澤也沒嫌他。
「李老師，我在網上關注到一個視頻。」孫月突然話鋒一轉，點開手機。
很快，手機里傳來李老師上堂課故意針對林小滿說的那番話。
林小滿愣住了，他猛地抬頭看向辦公桌，又慢慢轉過頭看向伊銘澤，落入了對方淡定的目光中。
孫月道：「請問李老師，您能圍繞這個話題講講嗎？」
「當然可以。」這個問題正中李老師下懷。
李老師別有用意地看了林小滿一眼，然後一把奪過話筒，剛要開始他的「男子漢論」，突然看到了視頻下的評論區。
這段視頻是兩個小時前發到網上的，雖然關注度不算很高，但已經引發了小範圍的議論，評論是一邊倒地罵李老師。
網友1：一味追求男子氣概，刻板印象要不得。
網友2：公然搞性別歧視，侮辱他人人格，狗也配當大學老師？
網友3：像女生怎麼了？可愛溫柔的男孩子不香么？嘴這麼賤，吃你家大米了？
網友4：救命，殭屍復活了！
……
這些還都是較為溫和的發言，而更多的是長篇大論地激情開麥，其中不乏有理有據或口吐芬芳，李老師看著網友罵他的言論，雙手發抖，話筒都掉落在地上。
他活了快六十年，半輩子站在講台上訓人，這還是第一次被這麼多人抨擊斥責三觀不正枉為人師，而且一句比一句毒辣。
看到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林小滿驚呆了，他想起伊銘澤剛才說的看戲，心臟怦怦直跳。
網友在這種敏感話題上是絕對不會留情面的，好在目前還沒曝光校名，一旁同樣震驚的主任稍稍鬆了口氣，但倘若今天的新聞報道一出，肯定是熱搜沒跑，到時絕對難以收場，現在的高校最怕的就是爆負面熱搜。
孫記者還要繼續發問，主任連忙攔住她說：「這不是我們事先約定好的採訪內容。」
「視頻是李老師在大學生行為規範課上的授課內容，所以我這段採訪並沒有違背約定。」孫月莞爾道，然後把話筒遞到李老師面前，示意李老師繼續。
然而李老師瞪著那些評論，活像被人掐住了脖子，面部充血，準備高談闊論一番的話全部卡在了嗓子眼，半天才憋出一句：「誰，是誰拍的視頻，這些評論里大放厥詞的人都是土匪！」
孫月依然職業微笑道：「既然如此，李老師有什麼話想對網友們說呢？」
一直在旁邊安靜看戲的伊銘澤突然站起身，補了一刀：「繼續啊，既然李老師這麼喜歡說教，為什麼不對著鏡頭，讓更多的人聽到您的諄諄教誨呢？」
「你……」李老師瞪向伊銘澤，卻對上伊銘澤居高臨下看垃圾的眼神，頓時氣得要發火，但鏡頭正懟著他，他又不敢，只能大口喘氣。
伊銘澤臉上滿是輕蔑的笑，眼睛卻露出冷意，就是這麼個清朝來的老東西，讓林小滿這麼快樂的孩子都不快樂了。
主任也不是傻的，看了一圈在場的人，很快就猜到了事情關鍵，敢情這個記者是打著校園採訪的幌子，來給林小滿撐腰的，而現在這個時代，掌握媒體的才擁有話語權，高校形象在輿論面前不堪一擊。
他趕緊把門關上以防被更多人知道，當機立斷把林小滿拉到角落勸道：「林小滿同學，我來做李老師工作，讓他給你好好道個歉，這件事咱們就算揭過，你覺得怎麼樣？或者你提出一個解決方案。」
「給我道歉沒意義。」緩過神來的林小滿看了眼正拚命躲閃鏡頭的李老師說道，「他需要重新修改他的教案，以後不要再誤人子弟了。」
「好，好。」啞巴吞黃連的主任連聲保證，「這件事你可以做監督。」
然後，他又拉著孫月強調，江理工絕對是一所開放包容的學校，支持學生綻放多姿多彩的人生，對於個別人員的不當言論會進行處理。
亂糟糟的鬧劇終於在李老師捂著胸口狼狽而逃之後落幕，主任擦拭著額角的汗珠，心裡暗罵李老師一大把年紀了，還不積口德，惹事生非。
孫月攪完渾水準備打道回府，時候路過伊銘澤的時候，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臭小子，你欠我頓飯啊。」
伊銘澤點頭道：「謝了月姐。」
孫月父母和伊銘澤家是商業往來的至交，打小把伊銘澤當親弟弟看待，這次伊銘澤求他辦事，雖然有些不合規矩，但她作為椰子新聞的知名記者，本就愛走犀利風格，而且個性也嫉惡如仇，一聽說作為一流學府的江理工居然出了這種課堂侮辱學生，順帶搞性別歧視的垃圾老師，立馬就答應了。
主任安撫完林小滿，對伊銘澤道：「銘澤啊，你先留一下，跟我到我辦公室坐坐。」
伊銘澤沒拒絕，剛要走，就被林小滿拉住了袖口，伊銘澤轉身拍拍他的手，讓他在外面等一下。
他只好放開伊銘澤，眼巴巴看著伊銘澤被主任帶走。
整條空蕩蕩的走廊就剩下林小滿一個人。
突然的安靜讓他鼓噪的心情終於平靜下來，他天生心思敏感，情商也及格，隱約猜到了剛才發生的一切是怎麼回事。
可這件事明明是因他而起的呀，主任為什麼不找他呢？主任要跟伊銘澤說什麼？會不會是批評伊銘澤？
林小滿的大腦被問題塞滿了，在走廊口焦躁地踱著步，直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昏暗的走廊。
伊銘澤迎著日光，大搖大擺走出來，一點都不像挨訓的樣子，林小滿心說伊銘澤心態真好。
他滿面焦慮地迎了上去，期期艾艾道：「那個，你，你沒事吧？」
「沒事，主任請我喝了杯茶而已。」伊銘澤挑挑眉梢道。
林小滿點點頭，好學生思維讓他理所當然地認為伊銘澤說的喝茶是被批評，而事實上，伊銘澤的確喝了一杯熱茶，還是上好的碧螺春，主任端茶給他的時候，還問了他爺爺最近身體如何。
兩人一同走出政教處大樓。
此時臨近中午，陽光也不再吝嗇，金燦燦地鋪了一路。
林小滿有一堆問題要問，但又害怕觸到霉頭，只能在旁邊欲言又止，嘴巴囁嚅的模樣像只小兔子，全被伊銘澤看在眼裡。
伊銘澤怕給孩子憋壞了，只好主動道：「想說什麼就說吧。」
「伊哥，」林小滿小心翼翼地問，「今天的採訪，和你有關嗎？」
「有，我請來的。」伊銘澤大方承認。
林小滿睜大雙眼，沒想到伊銘澤有這麼大的能量。
他吃驚道：「所以你很早以前就知道我和李老師的事情了？」
「沒，上個星期才知道。」伊銘澤說，「要是早知道，也不會讓他囂張到現在。」
「那你上周六出現在我們教室里，不會就是因為——」林小滿話音一頓，「那個視頻是你拍的嗎？」
「嗯，像這樣的人，就該讓他也感受一下被辱罵的滋味。」伊銘澤沉聲道。
林小滿張了張嘴，最後音調向下「啊」了一聲。
「啊什麼啊。」伊銘澤看著林小滿呆呆笨笨的表情，笑了，「今天解氣么？」
「解氣！」林小滿不假思索道。他不是聖母，看到李老師被網友的謾罵氣到差點心臟病都犯了，他胸口堵的那團悶氣突然就煙消雲散了。
「解氣就行，傻乎乎的。」伊銘澤揉了一把林小滿的腦袋，繼續雙手插兜往前走。
「可是，這件事會不會對你造成影響？」林小滿不放心地追問。
「不會。」伊銘澤的語氣很篤定，「後面的事你都不用操心了，有伊哥在。」
林小滿一愣，腳步驀然慢了下來。
他望著伊銘澤寬闊的背影，在初冬的風中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
在很久以前，他沒有能力抵抗那些惡意的時候，他時常會在心裡偷偷設想千萬個還擊場景解氣，可今天的一切，卻是他絕對想象不到的。
當他再次遭受和六年前差不多的屈辱，竟然遇到了峰迴路轉的結局——
這次逃走的不是他，而是欺負他的人。
林小滿快步跑上前，想說謝謝，又想說自己特別開心，還想問午飯吃什麼，但最後什麼也沒說，像個小尾巴一樣百感交集地跟在伊銘澤身後。
藍天白雲下，他突然好得意，初中的林小滿真可憐啊，因為他沒有碰見伊銘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