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睡覺之前,林小滿問伊銘澤明天早上約幾點,伊銘澤說七點半,他有點驚訝,因為伊銘澤通常是六點鐘起床,

  他問為什麼是七點半,伊銘澤說他吃完了可以直接去上課。

  林小滿再次驚訝,伊銘澤居然知道他明早一二節有課!

  他和伊銘澤又聊了幾句,伊銘澤要他別玩手機早點休息,他聽話地發了個「晚安」過去,過了幾分鐘,伊銘澤回了個「晚安」過來。

  林小滿是帶著伊銘澤的「晚安」甜甜入睡的,卻相反做了一夜的噩夢。馬清嶼、李老師,還有初中那些早已記不清臉的人,像喪屍一樣在他身後追趕,言語攻擊無孔不入,他累壞了,好不容易逃進小巷甩開他們,一轉頭,於向文站在角落裡,陰惻惻地看著他。

  然後,他嚇醒了。

  時間是早上七點二十,昨晚居然忘記定鬧鐘了。

  林小滿立刻爬下床,套上衣服,衝到盥洗池洗漱,剛把牙刷塞進嘴裡,門就響了。

  王曙去開的門,林小滿一嘴白沫沖著門口的伊銘澤大喊:「馬上,你先進來等我。」

  伊銘澤說了句「不急」,然後進了寢室。

  擁擠的四人間突然多了個一米九的大個子,其他三人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伊銘澤坐在林小滿的椅子上等他。

  林小滿的地盤彷彿獨立於這個標準狗窩男寢的世外桃源,里裡外外收拾得整潔有序,纖塵不染,跟他本人的乾淨外型十分相近。

  書桌上的書本都分門別類用書立固定,沒有一張亂飛的草稿紙,角落的小玻璃瓶里還插著三朵花,散發出清香,透過衣櫃門的縫隙,裡面的衣服按照四季整齊疊放在一起。

  伊銘澤腦中莫名閃出「居家必備」四個字。

  第一次約早餐就睡過頭,林小滿特別不好意思,像個陀螺一樣連軸轉,儘管伊銘澤說了好幾遍「不著急」。

  直到林小滿風風火火地洗漱完,收拾好書包,把伊銘澤帶出寢室,其餘三人才紛紛鬆了口氣。 -

  日子一天天過去,有關在江理工吐槽牆上流傳的那個視頻的討論仍在繼續,其中偶爾夾雜的陰陽怪氣,林小滿看多了也就麻木了,馬清嶼對他的惡意也從伊銘澤揍他那天開始,真正意義上的收斂了起來,其他室友因為沒人帶頭,也紛紛喪失了排擠他的興趣。

  然而,他內心的不安非但沒有結束,反倒愈演愈烈,夢到初中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只要有陌生人加他微信,他總會下意識害怕是於向文來找他了,只有目之所及之處有伊銘澤的時候,才能獲得短暫的心安。

  終於,他在亂糟糟的情緒里挨到了第二次行為規範課。

  以往無論上什麼課,林小滿總是最積極的那一個,但今天,他卻遲遲不願踏入教室一步。

  他想起初中那段被孤立到不敢進教室上課的日子,不過相比之下,現在的情形簡直要好太多,至少他目前抵觸的只有這一堂無關緊要的課,和一個滿口偏見、用成績威脅他道歉的老師,而不是無時無刻害怕著所有人的目光。

  已經不錯了。

  該慶幸了。

  林小滿提前十多分鐘來的,在教學樓的衛生間徘徊了很久,離上課還剩最後幾分鐘的時候才出去。

  然而他剛鼓起勇氣走進教室就愣住了。

  最後一排的角落裡,赫然坐著伊銘澤。

  他有點發懵,不知道怎樣形容此刻的心情,就好像風雨交加夜,頭頂突然多了把遮風擋雨的傘,又或者摔倒的時候,跌進懷抱。

  總之就是困境時不敢設想的驚喜。

  他剋制住差點失控的腳步,踩著劇烈的心跳走過去,直到站在伊銘澤面前。

  這不是做夢。

  「伊哥,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林小滿難以置信的絞著手指,像個小學生一樣筆直地站在伊銘澤面前。

  伊銘澤伸手取下林小滿背上的書包,塞到隔壁的桌兜里,拍拍身旁的椅子,示意他先坐。

  林小滿立刻乖乖坐下,抓著伊銘澤胳膊問:「快告訴我,你怎麼來啦?」

  林小滿這個又驚奇又著急的小眼神簡直太好玩了,伊銘澤克制住臉上的笑意,道:「剛被朋友放了鴿子,想起你周六有課,就過來看看。」

  「哦。」林小滿撓撓頭,想了半天也沒分析出伊銘澤這句話的前後因果關係,因為伊銘澤看起來不像個喜歡上課的人,而且伊銘澤是大三的,這種行為規範課早就上過了。

  林小滿問:「那你什麼時候走呀?」

  伊銘澤反問:「你希望我什麼時候走?」

  「下課之後。」林小滿脫口而出,說完又立刻補充了一句,「啊當然,這只是我的個人希望,是你要我說的……」

  林小滿聲音越說越小,伊銘澤挑挑眉梢道:「行,那就陪你上完這堂課。」

  這時,上課鈴響起,李老師帶著教案走上講台,林小滿原本驚喜的表情瞬間蒙上了一層陰影,被伊銘澤看在眼裡。

  伊銘澤打開手機,放上桌面,然後好整以暇地看向講台。

  「上周的課,說到了男生的行為規範。」李老師講完第一句開場白,語氣陡然加重,「作為男人,最重要的當然還是男子氣概,這是毋庸置疑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林同學,你認為我說的對嗎?」

  同學們的目光紛紛聚焦在林小滿身上,底下傳來零星幾點男生的怪笑。

  林小滿根本想不到李老師居然會來點名道姓這手,一張白凈的臉驀然漲得通紅,放在身下的手也死死握成了拳。

  下一秒,一個溫暖的大掌覆上他冰涼的拳頭。

  他怔怔地低下頭,那是伊銘澤的手,哄小孩似地輕輕拍了拍他。

  見林小滿低頭不說話,李老師露出滿意又高高在上的笑,繼續道:「請問同學們,『男』字是由什麼組成的?『田』加上『力』,一個有力量的男人,才具備推動社會的生產力。」

  「而娘娘腔的人配不上這個『男』字,整天花枝招展,像個女孩家家一樣嬌氣,拿什麼肩負重任?這樣的人註定難成棟樑,被社會淘汰……」

  李老師上周被林小滿駁掉的面子終於在這周撿了回來,彷彿佔據了道德制高點,把上堂課的話換個說法又強調了一遍,語氣更加亢奮,言辭更加偏見惡劣,之後又扯到同性戀上,直接把同性戀等同於骯髒罪惡精神病。

  林小滿儘管噁心透了,但心裡憋著一口氣,脊背依舊綳得筆直。

  李老師面向兩百多個學生授課,眼神卻始終盯著最後排的他,像是故意說給他聽一樣,朽得要掉渣子的聲音無孔不入地摧殘著他的耳膜和心臟。

  突然,一旁的伊銘澤戳了他一下,他側過頭,發現伊銘澤把頭埋在課桌下面,一副偷偷摸摸的模樣。

  「好無聊,來講會兒小話吧。」伊銘澤說。

  林小滿愣了愣,僵直到生疼的脊背毫無防備地放鬆了下來。

  他學著伊銘澤的樣子低下頭,小聲道:「講什麼呀?」

  「你知道孫寧告白的事嗎?」伊銘澤問。

  「什麼!」林小滿突然激動,差點沒控制住音量,一把捂住嘴,「孫隊給瀅瀅姐告白了?」

  「嗯,當面表白,我就在旁邊。」

  「什麼時候的事?」

  「上周。」

  「成功了嗎?」

  「結果不太理想,不過你別說出去,他要面子。」

  「嗯嗯,保證不說。」林小滿做了個給嘴巴拉拉鏈的動作,繼續和伊銘澤八卦孫寧的兩年單戀史。

  頭頂前方是聒噪的講課聲,兩個人輕聲低語,你一句,我一句,縮在課桌下,偷偷摸摸,呼吸相聞。

  這是做了十八年好孩子的林小滿第一次上課的時候講小話,他新奇的要命,怕聲音大了被發現,又怕聲音太小對方聽不到。難怪那麼多人愛講小話,老師怎麼都管不住,原來上課和同桌偷偷聊天是件這麼愉快的事情。

  後半節課過得飛快,一晃就下課了,李老師說了什麼,林小滿也一個字沒聽。

  出教室的時候,李老師盯了林小滿一路,伊銘澤側過身,高大的身軀擋住了李老師的視線。

  樓梯間十分擁堵,都是各個專業剛上完行為規範課的大二學生。

  這堂他焦慮了一個星期,本該無比煎熬的課,居然就這麼輕鬆地過去了。走出教室的那一刻,林小滿心中不由得生出感嘆。

  其實一開始有好幾次,他都忍不住要站起來,反駁李老師,然後憤然離開這個教室,每次都被伊銘澤不動聲色地安撫了下來。

  伊銘澤還和他講小話。

  他想象不出,如果這堂課沒有伊銘澤,他要如何收場,或許掛科重修只是最輕的後果……

  在林小滿看不見的角度,伊銘澤拿出手機點開一個賬號,把三個高清特寫視頻發了出去,對面很快發來一個「ok」的手勢。

  伊銘澤把手機放進兜里,攬住林小滿的肩膀,一頓大力揉搓,把若有所思的人召喚了回來。

  林小滿眼神懵懵地看向伊銘澤。

  「到飯點了。」伊銘澤看了眼手錶,「走吧,伊哥請你吃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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