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籃球館的溫度很高，林小滿白凈的臉頰染上了兩團紅暈，伊銘澤想問他熱不熱，又怕打擾到他剛剛下筆的思路。
這還是伊銘澤第一次看人學習，有點新奇。
林小滿的學習狀態還跟個高中生沒什麼兩樣，神情極其專註，筆尖沙沙作響，一道又一道公式整齊流暢地列在紙上，兩耳不聞窗外事，彷彿除了知識，全世界都與他無關，包括他身邊的人。
伊銘澤捧著林小滿喝了一半的牛奶，前所未有地產生了一丁點被冷落的感覺。
不過也談不上不爽，只是他天生對安靜提不起興趣，不遠處的籃球場才是他該呆的地方，再不濟，少年宮的籃球班也湊合，但他卻破天荒地坐在了一個認真搞學習的學霸身旁。
就像曠野呼嘯的風捲入一片靜謐的樹林，每片柔嫩的樹葉都緩衝掉它一點力量，到最後，莫名其妙停在了林間。
林小滿翻書的時候，縮在袖口的半個手掌伸出來，露出手心暗紅的傷口。
伊銘澤皺眉道：「你手怎麼了？」
林小滿下意識地把手縮回袖子里，「不小心蹭的。」
伊銘澤從背包里拿出創可貼撕開，抓起林小滿的手，「貼上，免得感染了。」
林小滿沒有再把手縮回去，而是乖乖地放在伊銘澤溫暖的大手裡，再看他仔仔細細給自己貼創可貼。
伊銘澤的手指很長，骨節分明的那種，整個手掌比林小滿的大了一圈。
原本抽痛的傷口突然變得痒痒的，癢得林小滿忍不住開口說些什麼：「你怎麼什麼都有啊？」
伊銘澤說：「巧合而已。」
林小滿眨眨眼道：「是你和我的巧合嗎？」
伊銘澤一時語塞，許久之後「嗯」了一聲，放開林小滿的手。
「那我繼續做題了。」林小滿迅速低下頭，臉上被熱出的紅暈好像有了更紅的趨勢。
伊銘澤不自覺看了半天，才有意識地移開目光，落到他眼底的青黑上。
「如果最近很忙，可以請假。」伊銘澤說，「以前的後勤經常缺席，我們都習慣了，你要是開不了口，我來跟孫隊說。」
「不！」林小滿突然抬高音量，又小下聲來，「我喜歡和校隊呆在一起。」
伊銘澤瞟了眼球場上臭汗淋漓的哥們兒，搞不懂林小滿挺乾淨一小孩兒，幹嘛非要跟那群人湊一塊。
誰知林小滿又偷偷補了一句：「喜歡和你呆在一起。」
雖然聲音特別小，但還是被伊銘澤聽到了。伊銘澤摸了摸鼻子，心說小孩兒愛在籃球館呆著，就讓他呆唄。 -
林小滿在伊銘澤身邊磨蹭到很晚才回寢室，剛放下書包就聽見馬清嶼問：「哎，你們看吐槽牆了嗎？」
王曙沒搭理他。
吳柵問：「什麼啊？」
馬清嶼招招手道：「你過來看。」
吳柵湊了過去，很快，手機里響起了林小滿在行為規範課上義正言辭的聲音。
馬清嶼半笑半諷到：「嘖嘖，瞧這痛腳戳的，某人也是真急了，不然不至於這麼上趕著暴露自己。」
林小滿渾身僵住，背對他們拿出手機，雙手微微顫抖著點進了江理工吐槽牆的空間，最新一條就是一個視頻，視頻上的他背影筆直，看不到表情，但那顫抖的肩膀足以顯示激動。
他不敢看視頻，直接劃到了評論區。
好在，馬清嶼的預言沒有應驗，多數人並不覺得他是站在同性戀的立場上說出這番話的，頂多是形象方面被踩中，所以覺得冒犯，畢竟他就是李老師所鄙視的白嫩秀氣那一掛的，再加上有好多女生護著他，評論很快就趨於一邊倒了。
大學生不像初中生，心智較為成熟，都有自己的判斷，不太會產生大規模的校園暴力，但還是不乏個別說怪話的人，譬如馬清嶼這樣的。
幾百根刺讓人劇痛，幾根刺同樣扎人於無形，林小滿看著評論區那零星刺眼的話，想起今天在李老師辦公室道歉時受到的諷刺和奚落，胸口好像有什麼堵了一整天的東西開始翻湧了。
林小滿放下手機，突然大腦空空，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他對著書桌發了會兒呆，又拿起手機，給伊銘澤發了條消息，是語音：「忘了問，你給我貼的創可貼防水嘛？」
「嗯。」伊銘澤很快回復，也是語音。
自從那次在打電話時被馬清嶼聽到性取向之後，林小滿就再也沒有在寢室開過語音，這是第一次，他把對面的聲音光明正大地放了出來，但一個語氣詞太短，寢室其他人都沒聽清。
「太好了，那我洗澡的時候就不用摘了。」林小滿對著手機說，語氣軟軟的，聽得其他室友更好奇了。
於是，在林小滿點開伊銘澤第二條語音的那一刻，三人紛紛支楞起耳朵。
「你寢室沒有創可貼么？沒有的話，我現在給你送過來。」
純男性氣質的低沉聲音從手機中傳出，三人不約而同地詫異，隨即，他們聯想到之前在五穀漁粉店裡見到的那個和林小滿在一起的大帥哥。
「送過來」這三個字彷彿有魔力，把林小滿一顆零落的心團巴團巴，裹進了溫暖的羽絨被裡。
林小滿僵直的脊背終於完全卸了勁，哼哼唧唧嘟囔道：「不是沒有，是不想摘呀，捨不得摘。」
伊銘澤：「換了，聽話。」
明明是哄人的話，卻被伊銘澤說得又短又硬，語氣中還透著濃濃的無奈。
可林小滿就是愛死了這種感覺，聽到伊銘澤酷酷的聲音，他就特別有安全感。
林小滿吸了吸鼻子，咽下從進寢室開始便一直哽在喉間的酸意，回了個沙啞的「好」。 -
第二天午後，籃球館里早早的就響起了勤奮的練球聲。
林小滿蹲在籃球館儲物間清點物品，這才想起礦泉水告罄了，本來昨天就該採購的，但他昨天太累，就忘了這茬。
他立刻起身去附近的教育超市買水應急，不然那群嗷嗷待哺的水桶隊員們馬上就要斷水了。
今天秋陽高照，他小跑出籃球館大門，用手擋了一下刺目的光線，卻從指縫中看到不遠處的一幕——
白色足球網前，伊銘澤被一個長發飄飄的長裙女生攔住。
那女孩雙手背在身後，十根手指攪在一塊兒，滿臉羞澀地說著什麼。
由於身高差太懸殊，伊銘澤只有低頭才能跟她對話，而且態度還很溫和，和那晚在校門口被他攔路告白時兇巴巴的反應完全不一樣。
運動場邊，綠茵之上，風揚起的裙角，漂亮的男生女生……
撞破告白場景的林小滿迅速轉身，落荒而逃般衝進了超市大門，差點和售貨員撞個滿懷。
售貨員阿姨剛要發火，就聽見林小滿喘著氣問：「姐，請問這裡賣箱裝水嗎？」
林小滿人長得甜，嘴也甜，阿姨立馬沒了脾氣，溫聲道：「箱裝水在貨架頂上，不好拿，你等等，我去拿梯子。」
林小滿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售貨員久久不歸，他獨自走到賣水區，仰頭看著貨架頂層的一箱水，他踮起腳想嘗試一下，看能不能不用梯子把水搬下來。
費勁巴拉挪了一半之後，他發覺自己身高確實不夠，手指也找不到發力點。
他剛要把搖搖欲墜的水推回去，等售貨員拿梯子過來，就聽見身後一道惱人的聲音：「遠看還挺像男人，近看連水都搬不動。」
學校那麼大，超市那麼多，怎麼偏偏就和馬清嶼碰上了？
林小滿心頭的火氣伴著某團無名火驀地就上來了，瞬間煩躁得要命，他咬咬牙，剛要回頭說話，突然感覺背後的光線一暗，下一秒，一雙大手伸過頭頂，從後面幫他穩住了閣樓上的水，他的身體也隨之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驚愕地回頭，身後居然是伊銘澤。
林小滿托著水，伊銘澤托著他的手，就這樣穩穩噹噹地把水搬到了地上，他直起腰來，有些發愣。
「知道我在外面，還不叫我幫忙？」伊銘澤低頭問。
林小滿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瞬間溜進超市的，好像生怕被他看到一樣，他都沒來得及叫住他，簡直比兔子還快。
「我怕，」林小滿垂眼看向腳尖，「我怕我過去打擾到你們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出這麼酸，這麼矯情的話的，他就是最近心情很差，又碰到馬清嶼突然點火，各種情緒攪和到一起，讓他此刻面對伊銘澤的時候，委屈直接翻倍。
伊銘澤不解道：「們？哪個們？」
「就那個，給你告白的女生。」林小滿說。
「還挺漂亮的，是大一學妹吧。」
「我看你都沒拒絕，也挺溫柔的，萬一你也對她有點好感呢……」
林小滿一個人自說自話，被伊銘澤無奈打斷：「別人給我告白，你就不能找我了？這是誰規定的？」
林小滿「啊」了一聲。
伊銘澤無語道：「再說你什麼眼神，她不是在給我告白，是拉社團合作的學妹。」
林小滿抬起頭，又「啊」了一聲，根本來不及高興，立刻開始反思自己剛才都說了些什麼，簡直太酸了太酸了。
見林小滿傻乎乎地自己把自己弄尷尬了，伊銘澤忍不住笑，轉頭髮現馬清嶼依舊杵在一旁，還用那種探究的噁心眼神看著他和林小滿，他眼中頓時笑意全無，眉梢一挑問：「你買水？」
馬清嶼直勾勾的目光縮了一下，轉身離開了賣水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