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林小滿一路都很興奮,抓著伊銘澤叭叭地講個不停,和剛看到他時那副失落垂耳兔的模樣判若兩人。
伊銘澤忍不住笑,原來,一杯奶茶就能讓小兔子高興成這樣。
冷不丁地又被林小滿的開心傳染到,伊銘澤不禁再次思考,林小滿究竟是吃什麼長大的,為什麼能一直保持快樂?好像所有紛擾在他那裡都不叫個事,就算被室友排擠成那樣,也照樣一笑而過。
可即便是在蜜罐里泡大的人,該有煩惱也一樣會有,比如他那幫富二代狐朋狗友,一個個掌上明珠、吃穿不愁、揮霍無度,但都是人精。而像林小滿這樣傻乎乎的小孩兒,如果沒人保護,將來在社會上肯定會吃虧的。
就拿告白來說,但凡林小滿和那個破論壇里任何一個傻逼告白,後果都不堪設想,還好林小滿慧眼識珠挑了他。
思及於此,伊銘澤心裡忽然騰起了一股陌生的憐愛之情,看林小滿的眼神都變得前所未有的柔和。
這會兒要是叫他前任來看,估計都得氣死,敢情楚楚動人的大美女還沒有成天樂呵呵的小朋友招他疼。
「你怎麼總這麼開心?傻乎乎的。」伊銘澤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這個問題很容易回答,也很難回答,因為答案就是伊銘澤,只要和伊銘澤呆在一塊,就會非常開心,但要解釋為什麼開心,又很難,於是林小滿直接說:「我也不知道呀。」
伊銘澤笑道:「果然傻乎乎的。」
林小滿想說他才不傻,他從小跳級,是專業第一,而且現在已經破格參與陳老師的課題研究,不久的將來就能發表論文了。
兩人到籃球館的時候,已經來了不少人,秦央看到他倆,驚訝道:「老伊,你怎麼和小滿哥一塊兒來的?小滿哥不是在好遠好遠的棟7教學樓上課嗎?哦~難怪你急吼吼地出門,都不等我和東子,原來……」
後面的話,被伊銘澤瞪回了嗓子眼。
林小滿還特別認真地等著聽「原來」的後續呢,結果直接被伊銘澤拉進了休息間。
「準備好要訓練了,時間不等人。」
開儲物櫃門的時候,林小滿特意看了眼伊銘澤的鑰匙串。
「伊哥,上次那個鑰匙扣呢?」林小滿問。
「在這。」伊銘澤從背包內袋摸出了那隻小白兔。
「你怎麼不掛呀。」林小滿晃了晃自己的鑰匙串,上面掛著黑兔。
伊銘澤一時語塞,他只是單純覺得這玩意和他的猛男形象不符。
「必須掛著?」他問。
「唔,如果可以的話。」林小滿眨巴眨巴眼,眸中閃著細碎的微光,帶著點期冀。
不知怎麼,那個操蛋的夢裡,林小滿沖著他哀求的受傷表情又瞬間浮現出來。
伊銘澤受不了林小滿這個小心翼翼的眼神,錯開目光,一咬牙,掛上了。 -
林小滿最近心情可好了,看同寢的王曙和吳柵都覺得眉清目秀了許多,當然馬清嶼還是依舊令人厭煩。而這一大半功勞,都要歸於伊銘澤。
他突然發現,伊銘澤好像沒以前那麼酷了,和他在一塊的時候,笑容和話都變多了。微信上也不再是他單方面去騷擾伊銘澤,偶爾,伊銘澤也主動找他,但通常不是像他一樣沒話找話地閑扯。
這天下課,林小滿收拾書包的時候,班上一個男同學滿面堆笑地蹭過來,支支吾吾道:「林小滿,那個,再給我幫個忙唄。」
林小滿抬頭道:「不會又是幫忙代班吧?」
同學點點頭。
林小滿無奈道:「老哥,這是第三次了吧,又是對象要來看你?」
同學「嘿嘿」一笑,「今天是我和我女朋友的222天紀念日。」
「……」林小滿無語,不懂這個日子有什麼紀念價值。
「我會把工資按日付給你的。」同學雙手合十,「幫幫忙啦,我的工作服他們都穿不上,只有咱倆身材最接近。」
在同學的軟磨硬泡之下,林小滿還是答應了幫他代班。
林小滿在班上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基本上是有求必應的,這個同學也是吃准了這點,才來拜託他,要換作別人,可不是支付日工資就會同意的。
校隊晚上八點有聚餐,看來是去不了了,他往群里發了個缺席消息。
沒過多久,他收到了伊銘澤的私聊。
1:我五點多正好要出去一趟,有車,可以載你一程。
an:方便嗎?
1:嗯。
下午五點二十,林小滿站在約好的地方等著,對面一輛鋥亮的黑色轎車開了過來,緩緩停在他面前,車門從裡面打開。
「上來。」伊銘澤坐在後座對他說。
林小滿鑽進車裡,前面的司機回頭打了聲招呼,他定睛一看,居然是熟人,伊銘澤那個發小楊遇。
楊遇今天沒戴黑框眼鏡,露出灰綠色的眼珠,配上微卷的頭髮,比上次在會所更像外國人。
車內溫度比外面高,看林小滿熱得敞開外套,伊銘澤遞了一瓶飲料給他,問:「你代班的地方在哪兒?」
林小滿說:「東區千洪飯店,就是最近在網上很火的那家連鎖店。」
聽到飯店的名字,前面準備開車的楊遇手一頓,從後視鏡看向伊銘澤,表情略微遲疑。
伊銘澤神色如常道:「開車吧。」
楊遇眼中一閃而逝的詫異,但沒有表露出來。
車上,楊遇不再像那次在會所那麼健談,而是把聊天的機會都留給了後排兩人。
直到駛進目的地,林小滿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把楊遇忽略了,不過楊遇並不介意,還稱讚他倆關係好,這話讓林小滿聽著怪美的,畢竟楊遇地位舉足輕重,他的肯定,分量自然不一般。
林小滿進飯店之後,楊遇剛要把車掉頭,飯店經理就從裡面迎了出來,笑道:「楊少過來吃飯?」
楊遇道:「來送人的,馬上就走。」
經理眼尖,從車窗看到後座的伊銘澤,臉上的恭敬程度立刻提了好幾個檔次,「哎,我們小伊總也在!」
伊銘澤敷衍地「嗯」了一聲,讓楊遇趕緊把車開走了,這個地方,他不想多呆。 -
晚上十點多,林小滿結束了代班,從打烊的飯店出來。
夜裡下霜,寒氣逼人,林小滿搓搓手,縮著脖子往一公裡外的地鐵站走去。
他心想,伊銘澤他們是不是已經聚會完了?他們聚會的時候都聊了什麼?他不在的時候,有沒有聊到他?伊銘澤有沒有想起他……
就這樣沿著靜夜無人的小道走了十來米,一輛計程車突然開到身邊,把他嚇了一跳,車門打開,裡面居然是伊銘澤。
心想事成可還行?
「你是特意來接我的嗎?」坐在車裡,林小滿驚喜地問,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這麼大臉,但直覺告訴他,伊銘澤不是路過。
對此,伊銘澤沒有否認。
路況不好,計程車搖搖晃晃,快要把昏暗的車內搖出幻影,伊銘澤身上有淡淡的酒氣,應該是校隊聚餐的緣故。
林小滿湊在一旁,聞久了,彷彿有了醉意,他借著車子的顛簸,往伊銘澤身邊擠了擠,見伊銘澤沒趕他,整個人大膽地貼在了伊銘澤右臂上。
他偷偷嗅著伊銘澤衣服布料上洗衣液的清香,嘟囔道:「你為什麼要來接我呀?」
伊銘澤低頭看了眼林小滿的小動作,沒拆穿,道:「喝了點酒,出來兜風,想起你還在代班。」
他才不會告訴林小滿,這是噩夢後遺症,他只要一想到林小滿將近十一點才能到學校,就渾身不自在,況且千洪飯店到地鐵口的路比較偏僻,誰知道藏著什麼違法犯罪。
回到學校,和伊銘澤在西園公寓門口道別,林小滿渾身暖烘烘的,全是從伊銘澤身上帶下車的溫度。
林小滿趟著月色,小鳥一樣輕快地走進寢室大樓,步履蕩漾得都快起飛了。
他心想,如果伊銘澤每天都來接他下班,那他願意承包那個同學和女朋友所有的紀念日。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每天接送是對象才擁有的福利。
而他現在的目標,就是把這種不可能變成可能,再變成現實。
思及於此,林小滿躊躇滿志。
明明才過了幾分鐘,他就忍不住想騷擾伊銘澤了,於是他興奮地拿出手機,點開微信,與此同時,一條好友申請彈了出來——
「小滿,通過一下,我是於向文。」
於向文這個名字已經很久遠了,但此刻突然毫無徵兆地出現在眼前,絲毫不亞於雷擊。
彷彿被一雙大手扼住了呼吸,林小滿瞬間被無措團團包圍,寒意從腳心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空白的大腦甚至萌生了轉身去找伊銘澤的衝動。
手足無措之際,他掩耳盜鈴般退出了微信登陸。
回到寢室,林小滿充了個暖手寶,卻依舊沒能緩解手腳的僵冷,他獃獃地在書桌前坐了半個多小時,幾杯熱茶下肚,終於能正常喘口氣了。
他安慰自己別怕,別怕,只不過是一條好友申請而已。
這時,桌上的手機亮了起來,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簡訊。
「你看到申請了吧?為什麼不加我微信?你不會還在為小時候的事生氣吧,嗐,那都過去多久了,氣性這麼大?」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這樣吧,我請你吃頓飯,為我當年的錯誤賠禮道歉。」
一條又一條消息催命般從簡訊面板上彈出來,不過,林小滿這會兒已經冷靜下來了,不再像剛收到於向文消息時那麼條件反射般慌亂。
林小滿剛拿起手機,又收到一條簡訊:「你在江理工上學吧?我現在就在江市。」
他渾身一震,迅速把這個號碼拉黑了。
他站起身,脫掉外套,快步往衛生間走去,馬清嶼卻堵在路中央不讓道。
「走開。」林小滿說。
馬清嶼鼻腔發出短促輕蔑的氣音,沒動。
「我叫你,走開。」林小滿又說了一次。
「你讓我走就走?這寢室你家的?你算哪根——」馬清嶼話還未說完,整個人猛地向旁邊栽去,摔坐在凳子上。
他怔怔地看著林小滿的背影,表情像見鬼了一樣,剛才那個推他的人,是那個比他矮小半個頭,整天唯唯諾諾的受氣包嗎?還好王曙和吳柵都下樓去洗衣服了,不然他臉都丟盡了。
林小滿在浴室里洗了個很久的澡,像有強迫症一樣,瘋狂用熱水淋著頭,試圖把某些記憶洗掉,但過往的閘門一旦開啟,就是無法逆回的傾瀉,他只能硬著頭皮,再承受一次。
值得慶幸的是,他現在已經長大了,心態堅強了,也有了真正喜歡的人,那個人雖然表面上又凶又酷不好接近,但實際上是他見過最好的男生。
林小滿出來的時候,馬清嶼正坐在椅子上瞪著他,顯然是咽不下氣想找他吵架。
他直接無視了馬清嶼,頭髮還未乾透,就昏昏沉沉地躺到了床上。
在潮濕陰暗的夢裡,身為班長的於向文坐在無人的教室,輕聲告訴林小滿:「我知道你是同性戀,因為我也是同性戀,所以我看得出來。」
他還告訴林小滿:「即使異於常人又怎樣呢,我們是一個群體,溫暖的大家庭,有很多和你一樣的人,你絕不是孤身一人。」
他在林小滿耳邊低語,寬慰著剛察覺到自己性向的懵懂的林小滿,象徵好學生的眼鏡片折射出陰沉沉的太陽光。
下一秒,場景變換,林小滿背著書包,在父母的保護下,逃離了那所莊嚴肅穆的德才初中,而校門之內,是無數指指點點的手,和看笑話的眼睛,其中就有藏在陰暗角落的於向文,他們都在圍觀一個落荒而逃的娘娘腔、同性戀。
……
整夜夢境不斷,林小滿沒睡好,剛起床就摔碎了一個瓷杯,碎瓷片濺到了王曙褲腿上,王曙正在噴香水,破天荒地沒說什麼,用腳把碎渣子踢到一堆。
林小滿去教室的路上也心神不寧的,連車鈴都沒聽見,被急轉彎的共享單車帶倒,掌心蹭破了一點皮。
今天雖是周六,但應教育部要求,學校安排了大學生行為規範課,他們專業由政教處的李老師講授。
李老師年近六旬,不苟言笑,是出名的老學究,緩慢的語速讓人昏昏欲睡,然而講到著裝規範的時候,他話鋒一轉,語調突然毫無徵兆的高亢起來。
「說到著裝,我要著重強調男生,我以前見過的男學生,整天穿得像個娘娘腔,噴香水,走路扭屁股,一舉一動沒有一點男子氣概,我就稍微調查了一下,你們猜猜怎麼著。」李老師輕蔑地冷笑了一聲,「他是個同性戀,簡直匪夷所思。這就又涉及到另一個規範,戀愛規範,喜歡男人的男人是什麼?那是人妖,娘炮,精神病,品德敗壞,社會渣滓!」
教室開始細微的騷動,大家顯然被這番痛罵的話勾回了飄遠的思緒。
而坐在倒數第三排的林小滿,面色早已是煞白,右前方的馬清嶼轉身,對他投來鄙視又得意的目光。
然而,他卻無暇顧及馬清嶼,李老師的講課聲如同一把生鏽的鋸子,正瘋狂切割著他的神經,他握緊雙拳,手上那塊蹭破的皮膚隱隱作痛。
他還以為,自己早就對這樣的言論完全免疫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甚至剋制不住呼吸的顫抖。
他咬緊牙關,不受控制地想起昨天突然出現的於向文,還有更早之前,那段被孤立的時光……
李老師徹底講嗨了,把講課台當成了演說台,不知怎麼又扯到明星頭上:「現在歪風邪氣太多,比如電視上那些小鮮肉,一個個塗脂抹粉,花枝招展的,都是現代女人畸形審美的產物,那叫什麼?那叫戲子,古代只有男戲子才化妝扮女人。」
由此,對社會現象痛惜憤慨的李老師又發散到了幼兒園,說幼師行業應該拓寬男幼師佔比,以免男孩從小缺乏男性氣質,脊梁骨太軟,不陽剛,撐不起祖國的未來。
理工班男生占多數,底下不少同學都跟著李老師的話頻頻點頭,而有些內心敏感的女生已經開始不適了,但又不能提出抗議,只能默默腹誹,或是偷摸拿出手機跟小姐妹吐槽。
就在這時,林小滿突然筆直地站起來,自動座椅彈回去,發出「嘭」的巨響。
講台上侃侃而談的李老師嚇了一跳,面部驟然扭曲,褶子都多出了兩倍,他皺眉道:「這位同學,你有什麼問題要問嗎?」
林小滿深吸一口氣,壓下胸口竄動的怒火,沉聲說:「李老師,我不同意您的觀點。」
教室瞬間一片嘩然,很快又鴉雀無聲了。
林小滿握緊雙拳,沒等李老師反應,繼續說:「男人最應該擁有的不是浮於表面的男子氣概,而是一顆正直的內心。陰柔的男性未必就懦弱不堪,陽剛的男性未必一定是好人,就算是小眾同性戀,又怎樣呢?人的品德怎麼能用性格和性取向判斷?老師您德高望重,桃李天下,我是尊敬您的,但您這樣簡單粗暴地把人劃分成三六九等,不覺得有失偏頗嗎?這就是日新月異的今天,大學里的青年人所要遵守的行為規範嗎?如果是這樣,那這堂課簡直太沒意義了,不上也罷。」
這樣繞口的一段話,林小滿大聲說完,幾乎沒有停頓,整個教室都震驚了,包括他幸災樂禍的室友。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做了十八年的「乖學生」,今天居然公然懟老師了……或許,是於向文的突然出現,刺激了他。
幾百道目光匯聚在他身上,他心臟跳到了嗓子眼,雙腿也有些發軟,彷彿踩在一根浮木之上,但依舊站得筆直。
李老師從事教育工作幾十年,以嚴厲著稱,學生怕他還來不及,這是第一次被學生這麼不留情面地質問、頂撞,而且是在原則問題上推翻他幾十年來的固有觀點。
李老師橫眉倒豎,喝道:「你在教我講課?」
「教您講課,我沒這個資格,我只是站在一個學生的角度,指出您授課內容的一些錯誤。」林小滿聲音明顯發顫得厲害,但依舊口齒清晰。
同學們紛紛緩過神來,這個教室都是化院的學生,即使和林小滿不在同一個班,也都聽過他專業第一的大名。
底下隱隱約約傳來女生的聲音,說林小滿說得對,但終究沒人敢像他一樣站出來反駁。
李老師氣得不輕,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剛要說話,下課鈴聲響了。
十五分鐘后,系主任辦公室內。
林小滿站在系主任的辦公桌前,抿緊雙唇,不發一語。
「林小滿,你一向是最受學院老師喜歡的學生,連陳教授都好幾次跟我誇你,說你聰明,有靈性,但你今天怎麼這麼魯莽呢?」系主任嘆了口氣,叩著桌面道,「哎,你知不知道,行為規範課的成績也是要記錄在學分里的?話不多講了,你現在趕緊去找李老師吧。」
系主任說得委婉,實則已經很明確了,他必須去給李老師道歉,懇求原諒,不然結業成績很難達標,系主任也不希望院里成績最好的學生因為一個無關緊要的課程拉低績點。
林小滿腦子亂糟糟的,渾身犯疼,從於向文突然出現開始,經過半天一夜的發酵,他的思緒終於和六年前飄來的惡意撞了個滿懷。
「林小滿,你是個成績優異的尖子生,考市重點的希望,怎麼能幹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你太讓關心你的老師和校領導失望了。」
「林小滿,你真喜歡男的?」
「這不是林小滿嗎?喜歡男生的變——態——」
「快看,那個就是7班的林小滿,他連走路的樣子都像女的,真是個娘娘腔。」
「他好臟啊。」
……
林小滿瑟縮了一下,他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勇敢,他還是怕的,顧慮也有很多。
他剛才,怎麼會有那樣的衝動和勇氣?
林小滿終於開了口:「好,主任,我現在就去給李老師道歉。」 -
林小滿來籃球館的時候,趕上大家訓練正酣。
「我的寶貝小滿哥,你總算來了。」孫寧把記錄表塞到林小滿手上,直接推著他往場邊走去,「我處理數據這塊完全比不上你這個天才腦瓜,校隊沒你不行。」
伊銘澤剛被換下來,為了節省時間,他幫林小滿取下了背上的書包,放到休息間。
半場間隙,伊銘澤遠遠看到林小滿坐在看台角落,用筆寫寫畫畫著什麼,還以為他在算什麼數據,走過去一看,才發現他只是用一隻圓珠筆,在空白的記錄紙上亂七八糟地塗著,眼神壓根不在紙上。
「我把你書包鎖到我柜子里了,要拿東西找我要鑰匙。」
頭頂突然響起聲音,林小滿嚇了一跳,筆尖刺啦一下劃破了紙面。
伊銘澤皺了皺眉,心說林小滿怎麼這麼不禁嚇。
林小滿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態度還和以前一樣,軟糯糯的,線條柔和的側臉透出溫馴,但伊銘澤總覺得缺了點什麼,臨到上場的時候,他才想起,是少了那個標誌性的月牙笑。
所有人都一門心思撲在練球上,只有伊銘澤感覺到了林小滿的異常,打球都有點漫不經心,被截了好幾次球,搞的大家一時弄不明白,到底是他們變強了,還是伊銘澤人帥心善故意放水。
訓練結束,晚上有事的隊員先走了。
副隊朱立遠拍拍掌,「幾個沒安排的,再加練一會兒。」
伊銘澤換好衣服,把林小滿的書包從休息室拎過來,放到他腿上,他卻坐在那沒動。
「不走嗎?」伊銘澤問。
他印象中,林小滿這個時間一般要去自習室學習,學到晚上十點多他從少年宮下班,再去西南側門等他一起回寢室。
林小滿搖頭,「我在這裡呆會兒。」
說著他打開書包,拿出裡面的習題資料,攤在腿上。
他今天懟了人,又道了歉,挺累的,不想孤孤單單地去圖書館,更不想回那個只會冷嘲熱諷的寢室,他寧願在籃球館自習,和這群永遠不知疲倦揮灑汗水的籃球隊員呆在一起,儘管很吵。
伊銘澤走到籃球館門口的時候,回頭看了眼林小滿莫名清瘦的背影,腳步頓了三秒,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機發了個消息,找人幫他去少年宮代班,然後再次回到了林小滿身邊,坐下。
林小滿正咬著筆桿,盯著一道題,兩個秀氣的眉頭擰巴在一起,五分鐘沒落筆。
伊銘澤跟著看了半天,連題目都讀不通順,放棄了,他問林小滿:「題太難了么?」
林小滿臉上堆積的煩躁驟然掃清,輕輕「嗯」了一聲道:「你沒走呀?」
「對班教練明天有事,和我換班了。」伊銘澤扯了個謊。
林小滿點點頭,下意識往伊銘澤的方向挪了一下屁股。
林小滿看題的時候,伊銘澤在看他,他眼底綴著淡色的青黑,顯得人有點憔悴。
不會真是學習壓力太大了吧?
伊銘澤唯一想到能讓林小滿日夜牽挂的東西,也只有學習了,之前僅僅是進個實驗室,林小滿就跟他興高采烈地講了個把鐘頭。
他忘了在哪個科普上看過,說牛奶可以緩解焦慮,正好他背包里有給籃球班學生準備的鮮奶,他撕開一盒,遞到林小滿面前,生怕孩子累壞了。
林小滿先是愣住,然後直接就著伊銘澤的手,小口小口喝了起來,這也是伊銘澤沒料到的。
很快,林小滿飽滿的唇就沾了半圈奶白。
此情此景,伊銘澤忍俊不禁道:「你還真是個小朋友。」
「怎麼啦?」林小滿茫然。
發現伊銘澤的視線正盯著自己唇部,他瞬間反應過來,伸出一小截粉色的舌頭,圍著唇邊舔了一圈。
「還有。」伊銘澤提醒。
林小滿又舔了一圈,依舊沒有舔到唇角。
伊銘澤無奈了,伸手要幫他擦掉,卻剛好和他的舌尖相碰。
兩人皆是一怔,一個收回手,一個縮回舌頭。
林小滿慌道:「對不起。」
伊銘澤笑了一聲,問:「對不起什麼?」
「對不起,把你的手弄髒了。」林小滿低下頭,飛速翻看著化學資料,小聲地說。
林小滿聲音實在太小了,伊銘澤有些招架不住地頭皮發麻。
手上濕熱柔軟的觸感還未散盡,好像被小動物驚慌之中碰了一下,但又意外的比之深刻長久。
「沒事。」伊銘澤壓下異樣,大大方方安慰道,「我不嫌你。」
林小滿抬頭看向伊銘澤,籃球館屋頂的大燈往他酷酷的笑容上鍍了一層光,特別炫目。
或許是伊銘澤體溫太熱,又或許是他說話太遷就,林小滿目光下移十幾公分,竟產生了想變成小奶狗,在他懷裡撒野打滾的衝動。伊銘澤胸膛這麼寬闊,一定夠他把所有委屈都發泄完。
總盯著人家胸肌看不太好,林小滿目光又直挺挺地回到了書本。
「我不想喝了,你幫我拿著,我等下再喝。」他吸吸鼻子,語氣中帶著一絲孩子氣的霸道,好像在使喚人。
「好。」伊銘澤無奈地笑笑,表情是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妥協和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