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今晚想你
周六的晚上，社團活動中心燈火通明，一樓大堂的小天鵝們對著大鏡子翩翩起舞，合唱團的歌聲不知從哪層樓飄出來，蓋過了芭蕾舞曲。
社聯的活動室在二樓，伊銘澤上去的時候，裡面正在進行今天的最後一次話劇演練。
林小滿果然是一隻森林裡的樹精靈，渾身綠油油的，在騎士和王子合力救公主的途中為他們指路，又在惡龍追出來的時候召集他的植物小分隊奮勇抵擋。
十五分鐘的搞笑話劇，出場人物眾多，他只看了那棵樹精靈。樹精靈就那麼青澀又倔強地長在那兒，混在一堆植物當中，露出23的臉，卻莫名比所有主角都要搶眼。
「伊學長，你來了！」話劇結束后，很快有幾個妹子發現了站在門口的伊銘澤，紛紛驚訝地圍上來。
伊銘澤從不看晚會，每次社聯的妹子們期待滿滿地給籃球隊送了前排票，來捧場的永遠都是其他隊員。
林小滿正在和編劇說台詞的事，聽到有人說「伊學長」，回頭一看，剛剛還在電話里的人，此刻正出現在大門口。
「！」
他驚了，立刻快步走過去，又覺得打擾別人說話不大好，於是在兩米遠的地方停下，等那群女生先說完。
社聯的會長妹子問伊銘澤：「今年元旦晚會，你們籃球隊會來嗎？」
來嗎來嗎？
林小滿瞬間支楞起耳朵，和旁邊的幾個妹子一塊兒期待地望向伊銘澤。
「我沒空，孫寧他們會來。」伊銘澤直接替孫寧說了，孫寧喜歡這姑娘三年，眼看就要畢業了，還一直不敢表白。
「哦。」女生有點失望。
林小滿也有點失望。
妹子們走後，林小滿笨拙地跑到伊銘澤面前，像只企鵝一樣，頭上一團葉子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你來找人嗎？」
「聽你說在排話劇，沒事就過來看看。」伊銘澤說。
哦天，他居然是來找我的！
林小滿腦子一暈，差點找不著北。
「現在回西園？」伊銘澤問。
「嗯嗯，你等我脫個道具，馬上！」林小滿邊跑邊脫，由於太興奮，險些把道具服扯散架，被學姐批評了幾句。
等林小滿背著雙肩書包再次跑出活動室外，伊銘澤已經站在樓梯口了。
「哥哥，你今天提前下班了啊？」他氣喘吁吁地問。
「我沒去少年宮，回了趟家。」伊銘澤說。
林小滿想起下午給伊銘澤打電話的人，叫「伊洪江」，如果他猜得沒錯，應該是伊銘澤的爸爸，不過楊遇說了，不要隨便問伊銘澤家裡的事。
伊銘澤突然問林小滿：「你有兄弟姐妹么？」
不然怎麼一口一個「哥哥」叫得這麼順嘴。
林小滿搖搖頭，「沒，我爸媽就我一個孩子。」
他說完，又補了一句，「我爸媽也是獨生子女，所以我連堂親和表親都沒有。」
「這樣啊。」伊銘澤點點頭，「挺好。」
這會兒氣溫降到了十度以下，林小滿出了活動中心才覺得冷，他搓搓手，剛想問伊銘澤穿這麼少冷不冷，突然對上了伊銘澤的側臉，月光下，顯得有些煩躁。
林小滿心思電轉，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會跟家人吵架了吧？他們嘮叨你啦？」
他心說是伊銘澤主動挑起的話頭，不算他主動過問吧？
伊銘澤看了林小滿一眼，心中有些好笑。
在林小滿的世界里，被家人嘮叨，大概就算是頂天的大事了吧。
見伊銘澤沒有反駁，林小滿以為自己說對了，繼續道：「在家的時候，我也經常和我爸媽吵架，我爸不許我躺著玩手機，監督我早睡早起，我媽整天逼我吃三大筷子蔬菜，不讓喝汽水，不讓吃垃圾食品，可我家對面街口的炸雞腿和麻辣燙真的特別好吃！」
林小滿重點強調了后四個字，雙眼放光，咽了口唾沫，「但是啊，離開了他們，我又會想念，他們也想我。」
林小滿絮絮叨叨，把月亮都念上了柳梢頭，又暈乎乎的，失足跌進他的眼中。
他應該是個很幸福的小孩。
擁有世上所有的美好，和獨一無二的愛。
「我和你不一樣。」伊銘澤抬起下巴，「沒人會多想念我。」
伊銘澤從沒有向人訴說的習慣，卻對著不那麼熟的林小滿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一句有損他威猛形象的話。
林小滿聽完，停下腳步，愣住了。
伊銘澤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回了趟家就突然這麼消沉。
他望著前方那個又高又酷的大男生，原本力量勃發的寬闊脊背變成了的山，在促狹的夜色下，在他的眼前靜默。
讓他莫名想抱一抱。
但他沒這個賊膽。
「怎麼會？」林小滿眨眨眼，追上前在伊銘澤耳邊大聲反駁，「難道我不是人嗎？」
幾秒鐘后，林小滿感覺肩膀一重，一條胳膊搭上了他的肩頭，把他摟進懷中。
「吃點東西再回去吧。」
分明只是個普普通通哥倆好的動作，林小滿卻渾身一震，差點一腳踩到伊銘澤的寶貝籃球鞋上。 -
周末，西園後街的夜市正盛，店鋪熱氣騰騰地擠在一塊兒，依偎著，讓路過的人也忍不住互相靠近。
一片金黃的梧桐葉落在林小滿腳尖，他停下腳步。
「唔，吃什麼好呢，燉面？雞蛋灌餅？小土豆？炸雞柳？還是肉夾饃？要不三鮮豆皮吧！」林小滿指了一圈，嘰嘰喳喳地報出一溜物美價廉的小吃。
伊銘澤跟著林小滿，沒頭蒼蠅似地左轉右拐，在旁邊「嗯」了好幾聲。
「你怎麼每個都說『嗯』？那到底吃什麼啊……」林小滿的選擇困難症又犯了，直接放棄，「誰提議宵夜誰想。」
「就三鮮豆皮吧。」伊銘澤一錘定音。
三鮮豆皮的攤位排了長長的一條隊，好多剛打完球過來吃宵夜的男生，林小滿標準南方身材，站在隊里形成一個「凹」字。
這時，一個夾著籃球的壯男裹著一身臭汗大搖大擺走來，在三鮮豆皮的長隊前看了好一陣，挑中了一顆軟柿子——林小滿。
然後二話不說，插在了林小滿前面，還踩了林小滿一腳。
「喂，你……」林小滿脫口而出，後面的話又被壯男瞪回了嗓子眼。
壯男一臉「敢擋老子試試」的表情，嚇得林小滿往後退了兩步，撞到了伊銘澤身上。
「插隊還有理了。」林小滿心裡不爽死了，也只敢低頭看著自己白板鞋上半個黑腳印，偷偷嘟囔。
突然，一隻大手從林小滿身後伸過來，直接把將近一米八的壯男拎出了隊伍，丟垃圾一樣。
「操！」壯男暴跳如雷，滿臉橫肉。
林小滿嚇壞了，立刻抓住伊銘澤的胳膊，低聲道：「算了吧。」
伊銘澤拉開林小滿的手，把壯男一把摁到林小滿面前，冷冷地說：「道歉。」
周圍的人開始議論紛紛，吐槽插隊不講素質的話也傳到了壯男耳里。
壯男長這麼壯，在瘦小的林小滿面前低頭，還被人指點，面子實在掛不住。
他正要揮拳頭， 撞上伊銘澤面無表情的臉，以及小臂上繃緊的肌肉，瞬間慫了。
伊銘澤人高馬大，凶起來都不用動手，足夠嚇倒這種欺軟怕硬的跪族。
「媽的，對不起行了吧！」壯男沖懵逼的林小滿低吼一聲，面紅耳赤，轉身走了。
這人八成是加塞老手，今天運氣不好欺負到林小滿頭上，而林小滿身後恰好又有個心情很差的保護傘。
人已經跑遠了，伊銘澤平復了一下臉上的兇悍，一低頭，對上林小滿閃閃發光的星星眼。
他嚇了一跳，摸著臉道：「幹嘛？」
「你好酷！」林小滿豎了個大拇指，「好正義，好勇敢！」
「……」伊銘澤噎了一下，「不然呢，看他欺負你？」
「可是，你不怕他找你麻煩呀？」那人凶神惡煞的，信奉「忍一時風平浪靜」的林小滿心有餘悸。
「怕什麼？想找死儘管來找我，正好為民除害。」伊銘澤沖林小滿揚了揚拳頭，又想起什麼，把拳頭收了回去。
別嚇著孩子了。
轉眼工夫隊快排到了，林小滿轉過身，心臟撲通撲通跳，差點捂臉——天哪，伊銘澤也太an了吧！
五分鐘后，熱乎乎的三鮮豆皮出鍋，林小滿和伊銘澤一人捧著個紙碗，靠在路邊的欄杆上吃。
三鮮豆皮的皮是大米和綠豆做的，薄薄一層炸至金黃酥脆，裡面裹著糯米、雞蛋、肉沫、香菇、蝦仁，一口下去，幸福感飆升，看林小滿的表情就知道。
伊銘澤其實不太愛吃這種用料雜的東西，不過林小滿特別喜歡，他覺得所有帶餡的食物都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尤其是把一堆好吃的全往薄皮里塞，會讓人無比滿足。
「最近有沒什麼開心事？給哥說說。」伊銘澤突然問。
「當然有啊！」林小滿立刻掰起手指，開始數，「比如認識你，和你一起吃東西，跟你加了微信，還get了你的手機號。」
伊銘澤嗤笑一聲，「怎麼都跟我有關，你就沒點自我了么？」
喜歡一個人，還有什麼資格要自我喔。林小滿偷偷吐槽。
「也還有別的，第二開心的事情是我可以進陳教授的實驗室了！今天收到的通知，你都不知道有多神奇，他是我們化院王牌，基本看不上本科生的，為什麼會收我呢？」林小滿真誠發問。
伊銘澤說：「因為你的優秀。」
聽到表揚，林小滿笑出兩個月牙，「他給我發了好多文獻，待會兒回去就啃，往死里啃，不然他到時候看我一問三不知，把我趕走了……」
林小滿的眼神總是很亮。
伊銘澤靠在欄杆上，吹風，看身邊的人叭叭地對外輸出，久違的笑意終於爬上眉梢。
原來快樂會傳染是真的。
儘管他並不知道進實驗室、成果、sci論文這些東西，對一個理工科學生來說意味著什麼。
見伊銘澤都不說話了，林小滿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貌似講忘形了，他問：「你不會嫌我話多吧？」
伊銘澤搖頭道：「不會，熱鬧，喜慶。」
「真的嗎？」林小滿撓撓頭，將信將疑。
「真的。」伊銘澤笑出聲，「今年元旦晚會沒你我不看。」
林小滿瞬間雙眼放光道：「真的嗎？？」
「……」伊銘澤望天，「我說什麼了嗎？」
「你說了！你說要去看晚會！因為晚會有我！」林小滿興高采烈地把伊銘澤的路堵死了。
伊銘澤沉默三秒，道：「那你理解力可真不一般。」 -
兩人吃完宵夜，吹完夜風，伊銘澤從那個家裡帶出的戾氣居然奇迹般的一掃而空了。
看來林小滿這個小孩兒還挺好使的。伊銘澤心說。
工具人林小滿壓根不覺得自己被當工具人了，他心潮澎湃，就覺得今天過得像做夢一樣。
他努力了好久的關係，在今天，居然毫無防備地邁近了一大步！
西園公寓大門口分別的時候，林小滿突然想起什麼，往伊銘澤的方向追了兩步，停下，在他身後喊了一聲「哥哥」。
四下無人，伊銘澤略有些無語地轉過身，對上林小滿光芒璀璨的雙眼。
「無論你需不需要，都有人想你。」他說，「我今晚想你。」
很正式，很嚴肅，很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