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那麼熟
伊銘澤冷冷地站著，比伊洪江高出半個腦袋，這樣絕對的俯視，讓他作為父親的威嚴，在人高馬大的大兒子面前所剩無幾。
白天回暖的氣溫到晚上又降了下來，冰涼的空氣爭先恐後鑽進肺管，伊銘澤雙手插兜，往院門快步走去，身後傳來腳步聲。
開門的時候，他停住腳步，「有事？」
「每次你回家，我都覺得不公平。」站在伊銘澤身後的伊銘宇看上去特別煩躁，像有強迫症一樣，在台階邊緣來回刮著鞋底，「我其實，我其實特別羨慕你，憑什麼你從來不聽話，卻那麼自由，我哪都比你好，還要被爸爸管來管去，他無時不在關注我，我甚至慶幸還好一天只有24小時！」
他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少年變聲期的嗓音粗啞，有點刺耳。
夜色下，伊銘澤嗤笑了一聲，從褲袋裡拿出右手，轉過身，像個好長兄一樣拍拍伊銘宇的肩膀，「好好讀書，好好享受家庭，伊家的皇位就交給你了。」 -
伊銘澤的生母是位年輕的鋼琴家，讀書期間也是音樂學院的校花。伊洪江痴迷於她的清冷氣質，整整三年，鮮花不斷，窮追不捨，給予她無微不至的愛，什麼辦法都用盡了，終於打動了女神高傲的心，把她變成自己的女友，甚至妻子，展開了一段羨煞旁人的婚姻。
直到有天，馮雪琳出現了，再然後，他母親病逝。
十年前，馮雪琳帶著伊銘宇剛進門那會兒，他不像現在這麼淡然，年輕魯莽的他將所有憎惡和憤怒都寫在臉上，無論馮雪琳是怎樣一副溫柔無害的模樣。
只要有伊洪江在的地方，馮雪琳永遠笑靨如花，可轉身的時候，她掃過他的眼神就會變得冰冷又嘲弄，猶如看喪家之犬。
在伊洪江眼裡，馮雪琳無時無刻不在討好繼子，努力地做好一個后媽，試圖給予他缺失的母愛，可他卻不知感恩。
初中正是叛逆的年紀，伊洪江對他越失望，他就越是桀驁不馴，馮雪琳也越發的安心，而他在伊洪江眼裡是什麼樣的人，也全憑馮雪琳編排。
不得不說，馮雪琳很會相夫教子，不僅把三口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同時也堅決將第四個人排除在外，在這方面，他那個痴迷藝術的母親遠不及她的十分之一，不然也不可能讓馮雪琳明目張胆地進門，大搖大擺取代她。
城市華燈初上，計程車窗外的光影在伊銘澤高挺的鼻樑上明明暗暗。
他閉上眼，母親的音容笑貌在黑暗中飛速閃逝，比街景倒退的速度還快，讓他抓不住哪怕一幀。
「今晚月亮真圓呵。」車內太過安靜，後座又載著個渾身不爽的高大男人，司機大叔有點膽戰心驚，只能沒話找話。
伊銘澤睜開眼，江岸的天邊，一輪明晃晃的圓月，亮得刺眼，很煩。
月盈月缺，就像人生，好壞隨心。
他揉著鼻樑，打電話給搬家公司的朋友，讓對方明天上午到豪雅江庭，幫他把他卧室里的東西都搬出來。
完事之後，他還是覺得不痛快，想找個哥們兒揉搓一頓。
楊遇和他穿一條褲子長大，太熟了。
籃球隊那幾個也熟。
他的室友就更不用說了。
他現在就想找一個不那麼熟的，於是，他想到了林小滿。
1：在幹什麼？
伊銘澤發了條消息出去，十五分鐘都沒收到回復。
林小滿以前一直是秒回的，讓他一度以為林小滿每時每刻都守在屏幕前，不過，他很少主動找林小滿說話。
他等得有些不耐煩，剛摁熄屏幕，屏幕就亮了起來，刷刷彈出好幾條消息。
an：我來了我來了！
an：我在社聯活動室排練話劇。
an：你在文化宮嗎？
an：不會已經下班了吧？哎呀，我這邊怎麼還沒結束。
an：滴滴滴，你還在嗎？
an：滴滴滴。
1：別滴了，小喇叭。
an：太好了，你還在！【慶祝】【慶祝】
1：我要是不在不回了呢？
伊銘澤莫名起了逗他的心思，那邊突然沉默了十幾秒。
an：我會忍不住想給你打電話！
an：但我沒有你的號碼qaq【傷心】
伊銘澤唇角微揚，慷慨地發了一串11位數字過去，五秒之後，一個陌生電話急吼吼地打了過來。
他腦中立刻浮現出電話那頭，林小滿認真捧著手機等接通的模樣。
林小滿做什麼事都很認真。
伊銘澤故意等了一陣，才接通來電。
「是你嗎，哥哥！」
林小滿迫不及待開口，嗓音脆生生地撲來，像往心口掬了捧清泉。伊銘澤原諒了他這個生猛的稱呼。
「……是我。」伊銘澤說，「你怎麼跑去排話劇了？」
「我學姐的節目臨時缺個角色！叫我幫忙頂上！」林小滿好像非常激動，說話聲跟吹哨子似的，特嘹亮。
伊銘澤略有些無語道：「我沒耳背，你不用喊口號。」
「好的！」林小滿大聲道。
「……」伊銘澤換了一邊耳朵。
林小滿嘰嘰喳喳地描述了一下自己演的樹精靈，其實就是個小配角，卻被他說得彷彿演了男主一樣。
他話里每個字都帶著笑，到最後全部匯聚成一串，撲簌簌落進伊銘澤耳朵里，像在撓痒痒，很有感染力。
伊銘澤扶額，不由得再次產生那個疑惑——林小滿這個小孩，到底是怎麼做到隨時隨地切出開心模式的？明明下午的時候，他剛被他那群狐朋狗友調戲了。
兩幕戲的間隙很短，兩人還沒來得及說幾句，那邊就有人喊林小滿的名字。
「哎，怎麼又該我上場了，我明明只是一隻樹精靈。」林小滿嘟噥著埋怨。
伊銘澤道：「那你去排練吧。」
林小滿戀戀不捨地說了一聲「好吧」，然後磨磨蹭蹭地掛斷通話。
屏幕閃回桌面，伊銘澤把林小滿的號碼存進聯繫人里，在備註欄打出個「林」字，然後刪掉，換成了「小兔子」。
他用手機撐著下巴，看了會兒窗外的夜景，轉頭對前面的司機道：「師傅，換走北門。」
北門是離社團活動中心最近的一個門。
他突然很想見到林小滿。
那個不那麼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