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盛名難副忠義門
美麗的玉龍雪山在月光下也依然蒼勁雄渾,苗雨魂在月下不停的往複飛奔、來回疾馳,一刻也不敢停歇。
雖然夜半就已趕到玉龍山,但卻怎麼也找不到雲龍寺,苗雨魂心急如焚,縱馬從山谷到山脊反覆跑了整整一夜,天快亮時,棗紅馬長嘶一聲,力竭跪地而亡。
苗雨魂從地上爬起時大吃一驚,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古老的寺廟在黎明的薄霧籠罩下,像一朵浮雲飄在眼前的半山之上。
苗雨魂飛一樣的跑了過去,奇怪的是寺門已經敞開,寺里燈燭輝映、梵音渺渺,苗雨魂站在空無一人的寺中庭院俯身緩氣。
「施主,可是來此布施?」苗雨魂聞聲猛地一回頭,突見一個小沙彌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後。
「我要…我要找楊傲大師!」苗雨魂氣喘吁吁的說道。
「可有信引?」小沙彌不緊不慢,語速和緩。
苗雨魂匆忙從懷中掏出信件,小沙彌並未伸手去接,只低眉看了一眼落款,見到苗無疆三個字,便疾步離開。
「請隨我來,楊傲大師已等候多時了!」苗雨魂聞言一驚,心想是不是自己聽錯了,難道楊傲早知自己要來?
但苗雨魂見小沙彌話不多,所以也不好亂問,就跟著小沙彌沿著石板路向前走去。
穿過三道寶殿,經過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一扇充滿年代感的朱漆木門映入眼帘,小沙彌慢慢推開大門,一陣古老木門發出的「吱嘎」聲,在古寺晨空中縈旋迴盪,更加凸顯了這深山萬物的沉寂肅穆。
苗雨魂走出門外,眼前豁然開朗,遠處的雪山直插雲天,腳下的高山草場一望無際,一條小路蜿蜒而下墜入谷底,薄霧流雲朦朧期間,宛如人間仙境。
「施主慢走!」小沙彌合掌作禮,關上寺門。
苗雨魂慌忙扶門問道:「楊傲大師卻在何處?」
小沙彌伸手指向小路,一言不發關上寺門。
苗雨魂順著小路疾馳而去,隱約有歌聲傳入耳中,苗雨魂越聽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歌聲卻越來越清晰,唱歌人似乎也越來越近,只聽那歌聲唱到:
「玉龍居偏地,不來不知名。
天闊雲飛渡,道高卧龍生。
絕處驚鬼斧,妙處嘆神工。
孤鷹問古雪,山外天幾重。
不敢高飛越,空盤待蒼龍。
一夜魂往來,遍地老少鳴。」
苗雨魂細細品味歌詞,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尤其是最後兩句:「一夜魂往來」莫非說的是自己,可「遍地老少鳴」是什麼意思呢?
苗雨魂突然想到了在棋盤河遇到的幾個蒙古兵,又想到了寨頂苗家祠的老人和孩子,眼前倏地一黑,栽倒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苗雨魂感覺自己好像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悠悠晃晃,突然聽見有人說:「你醒啦?」
苗雨魂「霍」的睜開眼睛,卻看見自己正趴在一匹棗紅馬上,并行的馬上坐著一個白衣少年,目光炯炯、衣帶飄飄,腰上掛著一支精鋼長簫。
苗雨魂急忙問道:「先生可是楊傲大師?」
白衣少年看了一眼苗雨魂,輕鬆的說道:「在下李麟兒,今日奉師命下山找楊傲,尚未見面便讓家童囑我吟誦此歌來此接你!」
「楊傲大師怎知我此刻要來?」苗雨魂掙扎著坐到馬上。
李麟兒微微一笑道:「楊傲人稱小卧龍,自是有神機妙算之能!不但知你來,也許還知你為何而來?」
苗雨魂驚得張大嘴巴不知該說什麼,這時李麟兒卻用手一指:「到了!」
苗雨魂定眼望去,絲絲浮雲背後一座偌大的府宅逐漸清晰,府宅後面矗立著十二座極富秋天色彩的山巒,像孔雀開屏的尾翎,五彩斑斕的延展下來,使這府宅像極了孔雀的頭,痴痴的盼著遠方的來客。
李麟兒和苗雨魂下馬來到門口,只見門上寫著「北逐山莊」四個大字,門上還有一副楹聯。
上聯寫道:舉目望天下皆虛幻-萬物便是我
下聯寫道:合掌聽心聲知我在-我便是萬物
橫批:有我無我
李麟兒和苗雨魂正看的出奇,門突然開了,一個年輕英俊的少年走出來道:「楊傲有請!」
少年說完轉身便走,李麟兒和苗雨魂連忙跟著進去,但進門之後少年卻已經不見了。
二人見當面有一個巨大的祥獸屏風,快速穿過之後兩邊各有迴廊通向後院,直面是一個正廳,廳門上又有一副楹聯。
上聯寫道:張臂攬日月入胸懷-自然歸於我
下聯寫道:閉目化微塵遁虛空-我歸於自然
橫批:我有我無
二人互看了一眼,慢慢推門而入,一尊高大的岳武穆塑像端坐於前,李麟兒和苗雨魂忙伏地跪拜,抬頭一看座下還有一首題名詩,只見上面寫道:
「逐鹿中原心向北,風波斷頭猶不悔。
一朝洞徹生死路,萬千功名化背嵬。
——鹿北逐」
李麟兒念完,苗雨魂隨口說道:「這是師爺所做!」
李麟兒似笑非笑的看著苗雨魂道:「鹿北逐是你師爺?」
苗雨魂見李麟兒的表情古怪,遂正色道:「鹿北逐乃家父恩師,我理應尊奉為師爺!」
李麟兒立即站起道:「家師與北逐師叔同出一門,你豈不是要尊我一聲師叔?」
李麟兒話剛說完,苗雨魂就一掌劈來,因為苗雨魂認為李麟兒如此年輕,敢妄稱師叔,定是在故意羞辱自己。
苗雨魂雖然未下狠手,但如此近的距離,又是側面相對,又是如此突然的襲擊,苗雨魂又是暗襲的一等高手,這一掌李麟兒恐怕要吃些苦頭,斷沒有躲過的道理。
但苗雨魂卻一掌劈空!
「敢在岳將軍面前動手,你也不怕師爺怪罪?」
苗雨魂聽音回身,竟看見李麟兒已站在自己身後,自己竟然毫無察覺,這樣的速度已如同鬼魅,苗雨魂十分吃驚的看著李麟兒。
「我該叫你一聲師叔?」苗雨魂試探性的問。
「我還不滿二十,看你少說也有三十了吧?」李麟兒微笑著道:「我可不敢尊大!」
「輩禮如此,不敢僭越!」苗雨魂說著站起施禮。
「到此認親,總不至白跑一遭了!」
話音未落,一個手拿拂塵,身背青罡劍的男子出現在二人面前,男子劍眉方口,一襲青衫,英氣逼人。
李麟兒見到青衣男子立即喊道:「楊傲師兄!」
苗雨魂一聽,立即俯身施禮道:「在下苗不祿之子苗雨魂,拜見楊傲大師!」
青衣男子微笑著說道:「在下楊傲,但不是大師!」說完又看著李麟兒道:「古雪大師可有何話兒?」
李麟兒立即回道:「師傅說,時候到了,去見楊傲!」
楊傲聽后沉思片刻,長吁一口氣道:「二十年了!終於到了!終於可以下山了!」
楊傲這時轉頭看向苗雨魂道:「你是苗無疆的兒子?」
苗雨魂忙施禮道:「家父已改叫苗不祿,讓我將此信交予大師。」苗雨魂說著從懷中掏出書信。
楊傲連忙擺手道:「莫叫我大師,按輩分你應該叫我師叔!」說完未接信件便轉身走向後堂。
苗雨魂和李麟兒緊隨而至,後堂又是一尊塑像,楊傲對著苗雨魂說:「這是我和無疆師兄的恩師鹿北逐!」
楊傲說完,二人趕緊跪地叩拜,一個喊「師爺」,一個喊「師叔」,起身看到座下還有一首題名詩。
紅塵都是帶罪客,凈土皆是致良知。
放下過往絕慾念,洞開心門渡愚痴。
——彤弓
楊傲等人拜過鹿北逐,走出內堂,便見一個內中庭院,中間一個大香爐,香爐后是一個巨大的降龍石,旁邊站著剛才開門的英俊少年,少年的肩上蹲著一隻狼鷹。
楊傲拂塵一抖道:「去找你的主人吧!」
少年聞令飛身而上,跳過屋檐。
狼鷹振翅高飛,長嘯九天。
苗雨魂和李麟兒都感到有些奇怪,但不便主動追問,便隨楊傲繼續向前走去,庭院后是十二級台階,楊傲等人拾級而上,又見一排屋宇,兩邊奇花異草,古木參天。
楊傲推門而入,便見一個非常大的會客廳,楊傲示意二人就坐。
這時已有家童過來沏茶。
「彤弓應該很快就到,我們在此稍等片刻!」楊傲說完端起茶杯,吹著茶水上的白毫。
苗雨魂急忙掏出信件道:「楊傲師叔,侄兒此行是來求援,我寨現已危如累卵,如何施救,可否指點一二?」
「施救方法,也許就在信中!」楊傲平靜的看著前方。
苗雨魂聞言十分疑惑和驚訝,遂急忙拆開信件,眼中所見著實讓他大吃一驚。
他反覆翻找,信中只有一張白紙,一個字也沒有,苗雨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復又看向楊傲。
「我手中若沒有救兵,令尊可還有交代?」楊傲說完放下了茶杯。
「阿爹說,若沒有救兵,讓我不要回去!」苗雨魂低著頭小聲說道。
「天命有數,因果輪迴,血祭開始,血祭結束!此行就如這白紙一樣,終究是一場空!」
楊傲平靜的似乎看透了一切,苗雨魂卻聽得毛骨悚然。
「一場空便是白忙一場,就是沒有救兵了?」苗雨魂急切的問。
楊傲低頭端起茶杯,沒有說話。
「師叔,我苗寨三千口性命危在旦夕,家父命我來此求救,已是走投無路,彤弓又是何人?我們在這乾等一人究竟是何用意?」苗雨魂急的喉嚨嘶啞。
「彤弓是北逐師父唯一的傳人,視同親子!」
楊傲說完喝了一口茶水,接著說道:「當年師父創立忠義門,下設四個堂。天義堂,負責誅殺貪官,替天行道;地義堂,負責打擊惡霸,除暴安良;道義堂,負責尊法維德,保境安民;人義堂,負責致敬良知,修己化人。
每堂還編設天地道人各義衛十二名,義衛下面還有門徒,門主身邊還有左尊和右尊。」
「這些家父曾有提及,可現在告訴我這些與救兵何干?」苗雨魂急得突然站起道。
楊傲沒有回答,而是繼續說道:「忠義門鼎盛時門徒眾多,每堂下面都有義軍,實力之盛足以攻伐一國。但有了組織就有了等級,有了等級就有了慾望,加入忠義門不再是為了忠於道義,而是為了名利慾望的追逐,漸漸的失去了師父創立忠義門的初衷。」
楊傲說著站起身,看著牆上岳武穆將軍的畫像,繼續說道:「天義堂堂主苗無疆,從誅殺貪官污吏變為貪官污吏殘殺平民的幫凶,被逐出師門;地義堂堂主那雲珠,從剷除惡霸變為惡霸之主,被師父解除義衛,憂憤而死;道義堂堂主彤弓,在法律與人情的撕裂中糾結,走火入魔,濫殺無辜,閉關思過至今;人義堂堂主楊傲,不知修己,一味化人,卻連身邊的師兄弟都沒有度化,不得不重上雪山,凈化心體。」
「這麼說忠義門確實已經沒了?救兵也沒了?」苗雨魂聽到楊傲的話后徹底心涼了。
楊傲沉默半響道:「古雪大師說今日下山,自是與你有關,只是救不救的下,要看天意!」
「什麼天意?」
苗雨魂急得一臉通紅,剛要繼續發問,卻聽「咣」的一聲,一個紅衣男子推門闊步而入。
但見此人瞳孔烏黑深不可測,五官分明色如古銅,三寸硬發齊齊指天,一身英氣咄咄逼人,讓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苗雨魂心想:此人定是彤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