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亦友
那天晚上,李牧循只知道來的客人中,除了陳漢生外,有村支書、村長,還有村辦學校的校長。
送走客人後,母親才悄悄地告訴他,是陳漢生老師向校長了解他的情況,又找到村支書劉炳奎了解他家的境況后表示,由陳漢生出錢供他讀書。
至於條件嘛,為人父母自然是叮囑他說要好好學習,在學校聽老師的話,有朝一日能夠出人頭地的話要記得報答陳老師的恩情云云。
臨了,母親拿出一個舊布包,那是父親年輕時候用過的,雖已老舊但對李牧循來說已經是相當不錯了。
要知道,憑家裡的條件要給他買個書包,也是一種奢望。在將包交到李牧循手中時,母親刻意地在包上輕輕地拍了拍,便離去伺候父親了。
捏著舊布包,李牧循明顯感到裡面有東西,忙打開一看,居然是陳漢生給他的那本畫冊以及三根鉛筆。
整整一晚上,李牧循都將布包緊緊地抱在懷裡,睡夢中的他嘴角始終掛著一絲微笑。
第二天一大早,上學的隊伍中又多了一個人,那就是李牧循。
學校並不遠,就在村委會隔壁,一排四間的平房。一間最大的座位教室,裡面足以容納全村二三十個娃一起念書。
隔壁是伙房,也就是城市裡所謂的食堂,雖說是食堂,但娃娃們吃的飯都是從家裡帶來的,學校沒有多餘的經費另開爐灶,只能幫著加熱一下。
伙房的隔壁是辦公室,陳漢生沒來之前,僅有一個私塾先生與校長兩人,也是學校支付不起太多工資,先生來了半年就走了,一直都是校長一人在苦力維繫。直到陳漢生的到來,這才讓他放下了肩上的重擔。
所謂校長,也只是年輕時讀過幾天私塾認識些字的農民,自然無法與陳漢生這種名牌大學的本科生比。
剩下的一間,自然就是陳漢生的宿舍,也是臨時搭建出來的土瓦房。也許有人會問,那之前的私塾先生原本住在哪裡?要知道在以前,先生的身份和地位都是相當高的,自然是住在村長家裡。
農村的娃兒性子當然沒有城裡的溫順,但上課的態度卻截然相反,因為他們都知道,要想離開這大山,就必須努力讀書。
整個教室傳出一陣陣嘹亮而整齊的朗讀聲。讓村委會的幹部們個個都喜不自勝,更有甚者一天要上三炷香,保佑陳漢生老師能呆的時間長一些,好讓村裡的娃娃們能多接受些新事物,新教育。
下課的鈴聲響起,在陳漢生的示意下,娃娃們轟地一下湧出了教室,跑到隔壁吃飯。
每個孩子來學校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帶的飯菜交給伙房的大嬸,大嬸會按時間點來加熱,保證讓娃娃們下課後能有一口熱飯吃。
整理完教案的陳漢生一抬頭,空蕩蕩的教室里唯有李牧循一人還伏案而讀,不免覺得有些奇怪。
「牧循,你怎麼不去吃飯?」陳漢生問道。
「啊?」原本以為教室里就只有他一人的李牧循被問地有些慌張,扭捏著抬頭回答道:「陳老師,俺一會就去。您先去吃飯吧。」
卻不料陳漢生沒有離開,而是徑直走了過來。慌張中,一個黃黃的玉米窩頭掉在了地上。李牧循的臉唰地一下紅了。
彎腰撿起窩頭,陳漢生很是觸動,但畢竟吃的好與壞全憑家裡條件,李牧循都上不起學,吃的自然更差。
將窩頭拿在手裡,陳漢生一把抓起骨瘦如柴的李牧循,拉著他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里,關上門。
伙房大嬸一早便將他的飯食準備好送了過來,是以桌上正擺放著兩個騰騰的白面兒饅頭和兩疊小菜,這是村支書特意為他開的小灶。
「你現在正在長身體,光吃這個不行的」陳漢生示意李牧循吃他的飯,而他自己則拿起手中的窩頭啃了一口,更是說了句:「嗯~味道不錯啊。這個窩頭還是得來北方吃才正宗,不像南方都是機器做的,一點不好吃。牧循,以後咱倆就換著吃哈。」
看著眼前爽朗的陳漢生,李牧循心中有一絲錯覺,覺得此時的他不是學堂上的老師,更像是個愛護自己的大哥哥。
不覺得眼眶有些濕潤,卻並沒有讓眼淚流出來。乾巴巴的玉米窩頭怎麼可能會那麼美味!
李牧循抓起一個白面兒饅頭咬了一大口,平生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不免會噎到,但他卻強裝笑臉地回應著陳漢生,他打心眼裡感激這位大小伙般的老師。
「哎,別急啊,慢點吃,不夠我再問大嬸要」見李牧循不住地拍打著胸口,陳漢生更是表現出一種關愛:「來,喝口水順順。別光啃饅頭啊,吃菜啊。不過,這些菜我都沒見過,你給我介紹介紹。」
宿舍里洋溢著歡笑聲,因為是午飯時間,也沒人在意。
下午沒有課,但難得有一位大城市裡來的老師,娃娃們把教室里的板凳都搬到院子里,把陳漢生圍在中間,向他詢問外面的世界是個什麼樣子的。
李牧循也不例外,他同樣都大山外面充滿了好奇,一邊聽著陳漢生的介紹,一邊在腦海里勾勒起一幅幅美麗的畫面。
而陳漢生在一一解答娃娃們的好奇后,同樣也對大山充滿了好奇,不住地向娃娃們詢問他們的水土風俗。
溫暖的陽光曬在這片黃土大地,讓人有些昏昏欲睡,但院子里的氣氛卻好不歡快。很快,娃娃們陸陸續續地回家了,大一點的要回家幫忙,小一點的則由大的帶著返回。
「你能帶我去一個地方嗎?」陳漢生背著一個方方正正的大包,向李牧循問道。
「可以啊,陳老師,您想去哪裡呢?」李牧循想也沒想就應承了。
「去你經常畫畫的地方。」陳漢生微笑地說道。
鄉間的黃土路上,陳漢生騎著村裡為他配的自行車,帶著李牧循向那片田埂駛去。
這也是李牧循第一次坐自行車,感覺一顛一顛的甚是有趣,但屁股卻有些生痛,暗暗腹誹,這設計自行車的人咋就不想著把後座弄成軟的呢。
回到自己創作的地方,李牧循好像回到家了一樣,很快就陶醉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撐好腳蹬的陳漢生,不慌不忙地打開背包,那是一面寫生用的畫板。熟練地擺好支架,放上畫紙,陳漢生拿起調色盤和毛筆,一邊看著眼前的李牧循,一邊飛快地在畫紙上揮灑起來。
夕陽照在田埂上的美景一覽無遺地出現在了畫紙上。那是一幅鄉景,除了正中的金色的稻田,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在樹榦上揮划。看起來就好像是李牧循在作畫一般。
良久,李牧循才從自我的世界中醒來,想到自己是和陳老師一起來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頭,卻看到陳漢生正全神貫注地揮毫著。
於是,他輕手輕腳地繞到陳漢生的背後,映入眼帘的正是眼前的一片景色,還有自己的身影,一切都彷彿像真的一樣。
李牧循很震撼,這是他第一次認識到畫出來的畫居然可以如此美妙,自己多年引以為傲的創作與陳漢生的這幅畫比起來,充其量只能算是塗鴉。
一時間,他羞愧地滿臉通紅,低下頭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也就沒有注意到陳漢生已經收筆,轉身看向了他。
「怎麼樣,要不要我來教你畫畫?」陳漢生的語氣很是和藹,一點沒有炫耀和打擊的意思。
「陳老師,您可以教俺畫畫?」李牧循很驚喜地猛一抬頭,看到陳漢生正微笑地看著自己點了點頭,更加喜出望外:「陳老師,您說的是真的嗎?您沒有騙俺?」
「沒錯,而且這些畫畫用的東西,我都可以給你」陳漢生的語氣頗為肯定,話鋒卻又一轉:「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陳老師,只要您能教俺畫畫,別說一件,就是十件俺也聽您的。」李牧循脫口而出,心想自己又有什麼能讓陳老師看上的呢。
陳漢生沒有馬上回話,而是走上前來,彎下腰,伸出右手的食指點在李牧循的心口,說道:「你要學畫畫,就必須用心創作。」
啥叫用心創作啊?李牧循有點懵,一臉茫然。
「就像這些你曾經畫的」陳漢生直起背,揮指一圈周圍的果樹榦,意味深長地說道:「畫你所見,畫你所想。」
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卻讓李牧循的內心翻起了駭浪般,而很快就又歸於平靜。以前自己不就是這麼在畫的嗎,以後還這麼畫,就能和陳老師畫的一樣好了嗎?怎麼可能啊。
看出李牧循的心思,陳漢生不緊不慢地說道:「當然,畫畫也有很多基本功,要學要練的東西,我都會手把手地教你,你只要記住我對你的要求就行了。放心,將來你肯定會畫的跟我一樣好。」
打從第一眼看到李牧循的畫,到後來在宿舍里李牧循的那三張畫,陳漢生就深信這個男孩將來一定會超越自己。
雖然自己的繪畫水平已經相當高了,但一直以來,他只做到了畫眼前的事物,還未領悟發自內心的創作。
從那以後,李牧循就跟在陳漢生後面,虛心學習一切有關繪畫的知識。陳漢生毫無保留地將自己所學,手把手地教給李牧循。至於畫畫用到的材料,陳漢生每月都會到鎮上的郵局發電報,讓家人給他寄來,甚至還特意為李牧循訂購了一塊適合他的畫板。
不光是畫畫,李牧循在學習其它文化課方面也非常刻苦。隨著國家大力發展建設,村裡的條件好了,家裡的生活水平也提高了,在村裡的幫助下,李牧循順利地讀到了高中。
閑暇時,他都會回村看望陳漢生,彼此之間結下了深厚的友情,如親兄弟般無話不說。
陳漢生支教的八年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火車站裡,陳漢生對前來送行的李牧循說道:「牧循,我在海市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