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逃離
老喬終於發現自己忍受不了了,他從車窗旁的座位上猛地驚醒,就好像是在窗子外邊的行者暈倒后,他的靈魂飛到了這邊來一樣,他的大腦和剛才外面的人一樣活躍,而且他發現身體不再僵硬,他在祥和號列車的車廂里,他的所有身體機能都是正常的,他拍拍自己的雙腿,然後迅速的站起身,由於用力過猛,大腿撞在了桌子外沿,所以放在桌子上的水晶花瓶都搖晃了一下,藍色的玫瑰花在花瓶中搖晃著腦袋。
他終於看不下去了,他終於扛不住了,但是現在清醒的大腦卻讓他要做出一個他在最年輕的時候才可能會做出的舉動,他要逃離這裡,他要離開這個車廂!
是的,在強烈的刺激和幽緩的傷痛的刺激下,現在的他幾乎完全清醒了,他明白了這不是一個真實的車廂,這只是他自己的記憶構成的車廂,他如同做了一個噩夢的成年人那樣已經做好了準備要突破重圍,突破夢魘的重圍,然後回到現實生活中去。對,沒錯,他相信在現實生活中他自己仍然不是那樣的,他相信這一切只是一個噩夢!他環顧四周,發現仍然是那樣帶著玫瑰雕紋的米黃色牆紙貼在車壁上,還有那些空的水晶花瓶,還有車頂上方那些就從來沒有打開過的燈,那些安裝在乘客座椅上方,設計的極不科學的尖銳的掛鉤……
「見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在撫摸著自己頭上冒著寒氣的汗珠時,發現額頭上那些60歲才出現的大皺紋都不見了,他透過車窗的倒影看到自己的臉還是50歲那個時候硬朗俊俏的成熟男人的臉。
「朱娜和朱迪都在等我呢!等等!尼亞也可能還在等我呢!他們或許壓根就沒死!爸爸媽媽也是,他們或許正在家裡和朱娜還有尼亞還有朱迪一起吃著可口的晚餐呢!我怎麼到這兒的?」
他在最後的時刻享有否定自己之前記憶里的一切,瘋了似的快步跑到洗漱間,發現那兒的景色沒有一點改變,暗黃色色調的洗漱台還有那些形狀古怪的掛鉤,黃銅製的水龍頭還在滴著水,廁所那刻著風雨玫瑰浮雕的廁所門,還有那明黃色和白色調構成的好像很安全、溫暖、光明的廁所,那個像蛋一樣的馬桶,「見鬼,我從來就不記得我有過這樣一個馬桶!」喬暴躁地吼著。
但是那扇通往幽暗的列車盡頭的走廊不見了,他伸出手過去試探,卻被綠色的玻璃門給擋了回來,「難道之前看到的幽暗隧道那頭的綠門只是一個假象?」喬自言自語著。
但是他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此路不通換條路!」
他朝反方向跑去,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那邊,對,那邊就是乘務員之前過來的地方,現在他都不能確定那到底是不是他的母親娜塔莎了,「或許,那只是一道人工投射的3D影像?對,准沒錯!那道影像消失前還閃爍了幾下來著!休想騙到我!」
他在穿過乘客區的時候,左右手都同時用上了,一會兒扶著左邊的乘客椅子,一會兒扶著右邊的乘客椅子,他幾乎是大跨步跳躍著穿越乘客區間的,他緊張、憤怒又驚慌。
就在他要穿過倒數第三排乘客座椅的時候,他被什麼東西絆倒了,當他踉蹌地趴在地上轉過身回頭看到底是什麼情況的時候,他發現那是一雙黑色的如同木炭般的腳!剩下的部分應該就在那第三排乘客座椅下的陰影里。或許這就是藏在自己心裡的怪物?不詳的預感突然湧上心頭,這是在記憶的世界里,如果在記憶的世界里被怪物拉住的話,這一切到底會變成什麼樣?他不敢想,也不敢試,轉而立即從地上爬起來,但是在爬起來的那一瞬間,他回過頭髮現那雙腳也開始動了,它好像在掙扎著從座椅底下將自己挪出來。
老喬的冷汗又從頭上冒了出來,他開始馬上朝乘務員室那裡跑去。一步,兩步,第三步,他撥開帘子跨進了乘務員室,然後馬上轉身將乘務員室的帘子用那個小黑扣子扣在門邊,這應該對乾屍有一定的阻礙作用。
乘務員室是一個非常小的房間,沿著右邊牆壁的地方有一個小吧台,吧台下方有五個小櫃門,這些柜子很明顯本身是不應該存在在一趟列車上的,吧台中間有一個小洗碗池,很明顯也是那種老式的格調,這個洗碗池居然是人工洗碗的那種最簡易的洗碗池,在吧台上方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服務用品,餐盤、碟子、茶杯、咖啡壺……它們都被整齊地擺放在懸挂在吧台上方的餐具台上,還有一個小刀架,他們靠著吧台上方的小窗子放著,裡面插著非常簡易的三把不同規格的刀。
喬把頭探上乘務員室後面的那個小圓玻璃窗仔細搜尋,但是沒有半個人影,乘務員室的後方駕駛員室裡面沒有人,也就是說這輛車是無人駕駛的!喬在那堵紅色的牆上翻查了良久,也沒有找到任何可以進到裡面的辦法,那是一道從駕駛室裡面鎖死的門,在外面沒有一個把手,有橡膠圈把門縫和車壁的連接處緊緊的密封著,也就是說從外面是根本打不開的。喬撇過頭去看那三把刀,但是又馬上把頭撇回來,很明顯,那三把刀是不可能起到切割機的作用的。
喬好像聽到了乘務員室那深紅色的帘子外面有什麼動靜,但是動靜好像還停留在它在努力鑽出座位的階段,不過不管怎麼樣它一定已經取得了一定進展,「我得快點了。」喬暗自想著。
喬開始觀察乘務員室左側的情況。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乘務員室的左側就是那個他上車時進來的門,那裡一定是有一個門的,喬往左邊慢慢轉身,「Surprise!」就在喬轉身看到門的時候,一個小時候非常討厭的小丑的臉從眼前跳出來,這把中年的喬都嚇了一大跳,但是他晃了晃腦袋,發現什麼都沒有,只有那扇紅色的門蹴在那裡。
紅色的車門和駕駛室的車門構造是一樣的,但是不同的是車門入口處的車門有一個三角扳手的插入口,那個應該是供有列車扳手的乘務員打開車門用的。
「見鬼,我上哪去找那個扳手呢?我都沒看到娜塔……不,乘務員拿過那個玩意,就算她拿著,現在應該也一併消失了。」喬想著。
他開始雙手放在耳朵邊環顧四周,希望能夠找到自己急需的那個扳手,但是一無所獲,扳手當然不會放在那麼明顯的位置。他蹲下身子,突然聽到帘子外面「吭」的一響,他感覺那是某根骨頭撞到乘客椅的底部的聲音,他幾乎可以肯定,再要不了幾十秒那個「怪物」就可以出來了,他可不想和它來個親密接觸。
他開始更賣力的搜尋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現在居然野蠻的就像個盜賊似的翻著吧台下面的五個柜子,但是裡面都是一些餐布、刀叉還有倒掛著的酒杯,根本沒有任何可以用得上的東西。
「就不能來個像扳手一樣的東西嗎?」喬惱怒地抱怨著。
就在這時,他發現在第五個柜子下面好像有一個屜子,他毫不猶豫地打開屜子,裡面有一套螺絲刀、一套八角形的轉起,還有兩卷紅色和黑色的絕緣膠布。
「哦!萬能的八角起!」喬會心一笑。
他將小號的八角起一個個的插在三角鑽孔的周圍,希望能夠起到剛好填充進去的作用,但是當他用完了所有合適大小的八角起之後他發現所有的八角起都是鬆動的,這可不能保證轉動三角口,不,這一定不行的,即便用膠布固定起來也不行,那樣他們只會像沙粒一樣在裡面轉動。喬迅速站起身來,用最快的速度掃視了周圍,但是周圍在沒有什麼可以用的了,他跪在了地上,雙手撲地,低頭看著毛茸茸的紅色地毯,頭指向那五個柜子的方向「難道我要死在我的記憶里了?」
他現在只相信自己,當然,在乘務室外面還有一個讓他相信存在的乾屍。
他絕望地抬了一下頭,這只是一個很不經意的動作,他看到了米黃色的餐布。
「難道要我塞餐布進去?」喬很鬱悶地撇了一下嘴巴。
但是當他看到那些柜子的時候,他又向右邊掃視了一下,突然,他看到了一些閃閃發亮的東西,那是一套銀制餐具,之前還用它們吃過水果還有小牛排的。
「水果?」喬突然驚醒,他爬過去把那些銀制餐具一股腦的全部拿出來,然後他看到了一根小小的只有牙籤那麼大的水果叉,這根水果叉的尖部以後都是長方形而不是圓形,因為有一定的稜角能夠讓它們更好的插住水果。
沒有其它的思考,喬立馬從那些被他自己搗亂的餐具中找了三根水果叉,把他們插進在八角起填補后剩下的空隙中,令他驚喜的是,這些水果叉剛好讓八角起們不再鬆動了!他從旁邊的吧台上拿起剛剛放在上面的紅色膠布,把他們纏在一起,就像一個扳手一樣,當然在這些無數個棍狀物的底部,他還加了一根大一點的銀制牛排刀,這樣,她用紅色絕緣膠把他們捆結實以後,剛好就是一個湊合著還能用的三角板手!
就在他準備轉動門把手的時候,暗紅色的乘務員室帘子好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他看到了帘子上印出來的人臉的形狀。
他毫不猶豫地轉動了一下門把手,伴隨著「吱吱」的聲響,門開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模塊化的綠色的殘影,他們就像是坐火車時從車窗邊插過的綠色樹影那樣,給人一種根本無法捕捉的感覺。
「好吧,如果我沒有記者錯的話,我想到哪,記憶就可以回到哪對吧?」喬問著空氣。
就在此時,乾屍已經突破了用扣子連在一起的帘子,弄出了扣子被蹦出來的聲響,現在它的整個身形都暴露在了老喬的視野之中,這和他在記憶的景象中看到的被燒焦的朱娜一模一樣,整個身體都呈木炭狀,幾縷稻草般的髮絲連在皸裂的頭皮上,但是這具乾屍兩個眼珠子都沒有神,它好像是來複仇的,手上還端著那盤.……好吧,那好像就是夢中的那個站在樓梯下面的乾屍,這不是朱娜,那是一盤舌頭!
喬看都沒看,馬上將視線轉回來在他面前的綠色殘影中,雖然在列車如此高速的行駛下他感覺不到車窗外流動的空氣,但是他能感覺到不管怎麼樣從這跳下去一定都和從任何一輛高速行駛的交通工具上跳下去一樣危險,但是他轉過頭,發現雖然乾屍的行進速度很慢,但那絕對是真正的步步緊逼,每一步那猙獰的逐漸放大的面孔都讓他萬分害怕!是的,即便是成年人在見到讓自己匪夷所思的事物時都會膽戰心驚的,這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能力。
他竭盡自己的全力去回想自己所記得的任何一個美好的記憶片段,但是車窗外的景象一點都沒有變,怎麼辦?在最多不過20秒乾屍就可以親到他了。突然間,那種之前看到自己在白雪皚皚的車窗外世界死掉的感覺又回來了,是的,那種感覺自己瀕臨死亡時候的真正恐懼感,那種無法抗拒的絕望的感覺。
「難道這回真的死定了嗎?」喬問著自己,並且準備縱身跳下高速劃過的綠色的殘影中,一步,兩步,他發覺自己離門框邊緣越來越近了。
突然間,伴隨著一陣「嗞嗞」的響聲,他感到自己的背後好像有什麼東西,又或是.……什麼人?但那不是讓他害怕的人,他能感覺到,因為他知道自己剛才在想什麼。
他盡量快速地轉過頭,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脖子有點酸,但他還是難免的看到了一眼讓自己膽寒的步步緊逼的「乾屍」。但是轉過頭之後看到的人已經能夠讓他感到莫大的寬慰了,那是娜塔莎,娜塔莎的影像,她仍然穿著那套與整列車廂配套的乘務員套裝,面帶微笑。能夠見到她,他已經知足了。
「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有辦法打開這扇門。」娜塔莎微笑著。
「說老實話,我也沒想到。我已經決定了,我要跳下去。」說著,喬做了一個準備跳躍的姿勢。
「不可以,喬!」娜塔莎竟然打破了自己一如既往的高雅和冷靜。
喬惶恐的回頭看著娜塔莎,又瞥了一眼「乾屍」,「你是真的?你有辦法能夠搞定那個嗎?」然後他又回過頭來看著一成不變的綠色殘影「你只是一道殘影罷了,娜塔莎,我已經明白了,你改變不了任何事。在現實生活中一樣,在這裡也一樣。」
「你全部都記起來了?」娜塔莎驚訝地問喬。
「是的,我記起來了,抱歉我語速很快,因為,它已經快要靠近我了。」喬回答。
「那麼你現在這麼做是因為你一定已經意識到什麼了。你不仔細想想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嗎?」娜塔莎瞪大著雙眼問到。
「我不明白,說實話,但是沒有時間了,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夠想到的辦法了,娜塔莎,你到不如告訴我怎麼樣把窗外的景色變的好一點。」
「窗外的景色從來就沒有變過,高速行駛的列車外根本看不清任何東西。」
「那你的意思是我就要死在這裡了是吧,如果這樣的話我還是寧願跳一跳車試試,畢竟從小到大我好像還沒有跳過車!」喬對娜塔莎揮了揮手。
「不!我的存在是因為在剛才你要跳車那一瞬間你意識到自己可能會死,又或者被怪物吃掉,所以你害怕了,思念母親了,所以我才會出現。」
「你的意思是?」
「沒錯,這列車廂里所有的東西都是由你自己的回憶構成的,你既然發現了我只是一道殘影,那麼你就應該明白,這些都不是真的。你要正視你自己!」
「我……我不相信,我是不是無意中被捲入什麼科學實驗了?就像你們那樣?」
「雖然我很希望如此,但是很可惜不是,你是真的離開了現實世界才會來這兒的。」
「那……」喬望了一眼離自己只有2步之遙的「朱娜」這是他非常不願意看到的「那這到底是?」
「正視自己!正視你所記憶的,所想的一切存在,你能做到的,喬,你已經做到這一步了。」娜塔莎的眼神出奇的堅定,就好像在看著一個馬上就要去打勝仗的勇士一般,帶著些許母親驕傲的眼神。
現在「怪物」離喬只有一步之遙了,但是喬好像開始漸漸明白了娜塔莎的話,而且他現在也不害怕了,他抬起頭正視那具正在朝他的面龐緩慢移動過來的「乾屍」,他似乎都能聞到屍體上發出的腐臭味,他感覺好像都有一滴黃色的粘液滴到了他的手臂上。但是,如果真的是像娜塔莎說的那樣,這一切都只是自己想象出來的,不是嗎?他必須嘗試一下,正視面前讓他感到膽寒,讓他感到絕望的「怪物」,車門還開著,但是現在喬決定不跳下去。他信任面前這個「娜塔莎」說的話,他必須信任。
當「怪物」完全挨近喬的時候,喬感到自己的臉正在被粗糙的皮膚摩擦著,這種感覺非常真實,同時又讓人感到一種非常大的絕望感,就好像一個人獨自行走在乾燥的沙漠上,就好像?就好像朱娜被大火吞噬時候的感覺,沒錯,這具屍體只是希望,喬能夠感受到這種感覺,這種炎熱無助的感覺。難道這一切真的發生過?對,這一切就是真的發生過的,喬現在肯定著這一切。內心裡的愧疚突然從心底傾瀉而出,原來那些害怕的感覺來自於一種發自內心的深深的愧疚和悔恨感,然後這些感覺在一瞬間直衝喬的頭頂,一滴淚水從眼眶中緩緩的流溢下來,剛好留在了那顆靠著他胸前的枯糙的頭顱上,微潤了一根髮絲。喬終於發現了,自己剛才想要逃離,想要躲避的,是自己這種愧疚悔恨的情緒,他想要在這種時刻用謊言欺騙自己,他倒希望欺騙自己,讓自己選擇以逃避的方式來面對自己的一生,尼亞是真的去世了,父母是真的參加太空探索計劃了,朱娜是真的遭遇了這場大火,朱迪是真的離開他而去了,而他,是真的在雪地中暈倒了,或許就快要死了……
他終於明白了,讓自己在噩夢中經歷了這一次又一次的痛苦循環的是自己滿懷的對朱娜的愧疚和悔恨,還有自己沒有在後面的日子裡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時光的自責,那個盤子里的舌頭其實來源於喬不切實際地希望朱娜能夠開口說話的強烈渴望。這些感覺交錯在一起,形成了眼前的這個「怪物」,而這個「怪物」本身並不可怕,它只是激發了喬逃避的慾望,激發了喬躲避現實的慾望,而自己真正害怕的,其實是自己愧疚的內心。
「對不起……對.……對不起.……朱娜」在那一滴淚水從朱娜的髮絲間劃過以後,更多的淚水開始如雨點般從眼眶中流出,流在朱娜的乾枯的頭頂上,這就是現實,這就是現實中,朱娜最後的樣子,是喬必須面對的樣子。
娜塔莎在一旁,看著激動地緊閉著雙眼,喬緩緩地伸出雙臂擁抱住了眼前的這具「乾屍」,她慢慢走到喬的身邊,拍了拍喬肩膀,喬抬起頭,像小孩般疑惑地看著娜塔莎,眼眶微紅。
娜塔莎微笑著,安靜地示意喬看一下懷中的妻子。
喬低下頭,發現懷中的是一個柔軟的,散發著熱度的肉體,這是朱娜的身體!而在他的懷中,朱娜正幸福而安靜地笑著,手中,還拿著一個黑色的物體。但是這個朱娜好像不能說話,也不能思考,她所進行的一切行為都是固定好的,喬疑惑地看著娜塔莎,就像個孩子那般疑惑。
娜塔莎說「這只是朱娜在離開這個世界前想要傳遞給你的信息,朱娜真正的靈魂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
然後,喬從安靜的朱娜手中抽出了那個黑色的東西,手感有點像皮質的硬硬的東西,但肯定不是舌頭。喬把那個黑色的物體拿在微光下仔細地查看,那是一個盒子,打開,裡面裝著一副眼鏡,喬的淚水不禁從眼睛中再一次奪眶而出,剛剛乾掉的淚痕現在轉瞬間就被又一次打濕了「這是你要送給我的?」
懷中的朱娜抬起頭,看著喬,很高興地笑著,猛力地點頭。
喬突然想起了之前有一次,在家裡,他在朱娜做飯的時候,隨口說了一句「自己快要看不清外面的世界了」,這句話,沒想到朱娜一直把它放在心上,喬激動的瑟瑟發抖,淚水如雨點般灑落在朱娜白色的工作服上。
「你回去實驗室其實是幫我拿眼鏡對嗎?」喬哭成了一個淚人。
朱娜在喬的懷中安靜地點著頭。
「謝謝你,朱娜。」喬微閉著眼睛,努力剋制住自己的激動,安靜地說道。
然後,朱娜微微一笑,整個白色裝著的身體開始逐漸變得透明,那種抱在懷裡的物體感也逐漸淡去,最後,隨著那一雙藍色眼睛的消失,朱娜完全消失不見了,就好像從來沒有來到過這個世界上一樣,但是喬記得,朱娜存在過。
「為……為什麼?」喬語無倫次地問著身邊的娜塔莎。
「她傳遞完了自己想要傳遞給你的信息,這最後的殘影,在時空中就不再有任何意義了,她可以安心地離開了。」娜塔莎說道。
喬抬起自己垂下的右手,發現那盒眼鏡仍在。
「這是她拚命想要給你的禮物。」娜塔莎仍然是平靜的。
「我……我該怎麼辦?」喬開始逐漸從悔恨的情緒中恢復過來,在他正視了自己在逃避生活的事實后,他發現內心逐漸開始釋然了。
「走完它。」娜塔莎說。
「什麼?」
「你已經明白了,這些都不是真實的,但是你需要走完它,因為你仍然不記得後面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對嗎?」娜塔莎走到喬背後的車門處,關上了那扇險些真的要了老喬命的車門,在關門的那一瞬間,好像還有一隻黑色的手在努力地伸進車廂內。
「是的,我記不起後面到底怎麼回事了,我是不是真的死在冬天的雪地里了?」喬疑惑地問到。
「你看看你自己。」娜塔莎示意喬通過乘務員室裡面的銀色防水板照照自己的面容。
喬走到了吧台邊,透過那個鑲嵌在在吧台上方的銀色防水板,他看到自己濃密的黑白三七分頭髮,還有額頭上那在60歲之後才出現的深深的皺紋……是的,他還是自己之前65歲的樣子,他轉過頭來,又疑惑地望著娜塔莎。
「沒錯,剛才你在車窗倒影上看到的並不是現在的你,你現在的樣子應該是65歲的樣子。」娜塔莎解釋著。
「那麼說,我還沒有死在雪地里?」喬問著。
「你應該自己去看,這才是你下一步應該做的事。」
一陣孤獨、冷寂的感覺突然間竄回到老喬的腦海里,他好像突然預感到了什麼,那種在冰天雪地里無助地掙扎的感覺又回來了,伴隨著一陣全身的縮緊,頭部感到劇烈的疼痛,他自然地雙手抱頭。老喬懼怕,懼怕自己還是忍受不了這一切,他終於回想起來了,回想起來自己到底經歷了些什麼,他終於回想起來世界對他有多麼殘酷,終於回想起來自己曾經有一段時間是多麼的卑微而愚蠢,對,不,不對,他不願意去回想後面發生的事情,那些空虛的、寂寞的、冷酷的世界在後面的十年中帶給他的傷感,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每一天都是在困苦與消極當中度過的,這就是他不想回憶和看到的記憶,這些在他的大腦中深深紮根的記憶。
說道「我好像感覺到了,我記得那段記憶,冰冷的、無助的、漫無邊際的荒原,我想起來了,那個荒原般冷酷的世界。」
喬在聯繫自己之前回憶起的忘掉了朱娜、忘掉了尼亞、忘掉了朱迪還有父母那寂靜無人的世界時,他再一次膽怯了,他懼怕回憶起之後那段讓自己無比孤獨的日子,他隱約記得,自己在那以後的生活就好像是孤魂野鬼,遊盪在虛空和迷茫之中。他在這樣的無助與迷茫中又開始瑟瑟發抖。
「讓我就在這兒吧,娜塔莎。」喬哀求似的說道。
「你真的想這樣嗎?」娜塔莎從刀架上拔出了一把小刀,然後割在自己的手腕上。
喬大驚失色,連忙要跑過去制止,但是當他跑到娜塔莎的身邊以後,娜塔莎像沒事的人一樣,娜塔莎把刀放回刀架,看著喬,有點慍怒地說「你認為這是真實的嗎?」
喬瞪大眼睛,搖搖頭。
「你認為朱娜那麼做是為了什麼?」娜塔莎很不客氣地問。
「對,朱娜!」喬突然想起了剛才發生的一幕,喬在自己回想起了朱娜的事件以後,他想起了那段讓他快樂、充實的時光,那是朱娜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光,他又抬起手看看那盒眼鏡。
「呼~嗞~呼嗞~活著。」朱娜的聲音再次在老喬的腦海中響起,對,他不能夠辜負朱娜,躲在這,和朱娜在一起的一切都會變的不真實,這不是他想要的世界,在這個虛幻的世界里,一切都會是遙不可及的。
「我想我準備好了。」喬深吸一口氣,然後將它們呼出來,抬起頭,平靜地對娜塔莎說。
娜塔莎領著老喬回到座位上,那朵藍色的玫瑰花現在開始變成深藍色的了,那種暗夜的天空似的深藍,就好像一個飽經風霜的行者,在黑夜裡溫暖的篝火前,閃爍著自己眼珠中透出的暗藍色的光澤。
喬沉默了良久,看向了窗外。
「一定要記住,喬,你要逃離的不是自己的現實生活,這些是你必須要面對和接受的;你真正要逃離的是內心的罪惡與恐懼,把他們甩得遠遠的吧,喬,逃離卑微與邪惡之境,這並不可恥。」娜塔莎微笑著對老喬說「哦,你想要喝點什麼嗎?我是說,趁我還在這裡的時候,我可不太確定我什麼時候會消失不見。」
「我想.……兩杯檸檬水?」喬轉過頭來,望著娜塔莎,此時,他知道,自己已經做好準備了,他準備去看,去承受,去面對,自己在後面的十年裡,那漫長的孤獨,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但是他發現自己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自己嚴肅刻板地站在講台上的形象,就好像偌大的、熱鬧的教室里,就只有自己一個人一樣,但是他現在仍然想去感受一下。
「如果我看完了這些會怎麼樣?」喬問著娜塔莎。
「我不知道,喬,事實是,我不知道,甚至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娜塔莎轉身去給喬拿檸檬水。
喬剛想再問些什麼,但是看到娜塔莎已經進了乘務員室,他慢慢轉過頭,看向了一片白茫茫景色的窗外,在那兒,他或許還遺失了什麼,他隱約之中感覺到。他現在要準備逃離,真正逃離這個把自己困住的所有虛假的空間,所以他要面對。
他看著眼前孤零零立在水晶花瓶中的藍色玫瑰花,不禁想要伸手去觸碰一下,他開始體會到這朵玫瑰花的美了,這種來自於生命的,可貴的美。他慢慢地抬起雙手,用食指輕輕地去觸碰它的外層花瓣,感受到的,是那順滑之中布滿著坎坷與細紋的小小世界,就好像老年人的皮膚一樣,他居然第一次想要去碰觸這朵玫瑰,這朵在之前那麼長一段時間裡陪伴著他的,這列車上唯一的孤獨的生命。
一滴淚水,不禁從老喬那干老的眼睛中慢慢滴垂下來。
窗外雪白的景色,又開始運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