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冬城
原來這就是事實！原來這就是自己在生活中深深埋藏的記憶，原來自己為了讓自己能夠苟且偷生地活下去，他不惜讓自己的大腦掩蓋生活的真相！喬這下全都明白了，這些潛藏在他記憶深處的時光的印記，就是讓他痛不欲生的，感覺被整個世界拋棄的記憶。
「不，不對！我相信我在生活中是還有什麼希望還沒有去找過的！還有一點希望！」喬像瘋了似的在內心呼喊，他好像在反抗，反抗自己所經歷過的現實，反抗自己在時光的旋渦中忍受的激流，他就像自己當年一樣在周圍所有的人都離他遠去的時候，他卯足了勁要反抗一次！
「還有艾米，對！還有艾米！艾米哪去了？我要去找她！」喬奮力地回想著這一切，他多麼希望這能夠挽救他呀，他在列車車窗旁吶喊著，祈求自己能夠看到艾米和他在一起的記憶，祈求那個畫面能夠浮現出來。
「對，艾米之前和我討論過，討論過用我們一起發現的能夠改變植物顏色的基因序列在核配院重新申請植物研究所工作的資格！我要讓雷明頓鎮變成五彩的雷明頓鎮！」喬從地板上站起身來，他要去找艾米，去找艾米完成之前他們計劃好的彩色雷明頓鎮的計劃。即便那只是在咖啡店裡聊天時的談資，但是喬認為那就是現在留存在他的腦海中的僅存的希望。伴隨著一種倔強的強烈的渴望，車窗外的景象漸漸的浮現出來，從剛才的車輛快速劃過的白色殘影，重新又變回了一片雪白的世界。
屋外的大雪好像一刻都沒有停息過，喬戴穿著一席黑衣，戴著一頂黑帽子，手上拎著那個黑色的公文包，站在門口，被風雪遮掩的若隱若現，他的臉好像被凍成了紅色，在黑色衣服的襯托下格外明顯，就像是剛喝了酒的醉漢。
喬快速的衝到電動車那兒，設置了到艾米住的公寓的路線，「路線規劃成功，車輛啟動自動內核預熱裝置」，喬點擊了啟動按鈕，車就在一分鐘的預熱后開動，並前往了艾米的住所。
艾米的公寓在雷明頓鎮的居民住宅區東側，剛好靠近雷明頓大學，這是一棟8層樓的圓柱形公寓，一層樓就有四個住戶。之前喬在幾次約會中來過這，在一樓的入口處進入，掃描手心的身份卡，膠囊型的電梯就會自動帶你到達你需要的樓層，電梯到達後會自動轉向住戶的公寓門口然後開門，這樣會節省很多像走廊這樣不必要的空間，當然，這些公寓樓也是尼米諾公司的模塊化公寓，整個公寓樓的安裝在3天內就可以搞定。
當喬走進電梯才發現，沒有艾米的引導，自己是沒有辦法進入艾米的公寓的，他嘗試了一下刷自己的身份晶元，可是電梯的上方屏幕閃著紅燈，「驗證無效」。
喬有點惱火地下了電梯，他需要撥通艾米的電話，現在只有那件事情，能夠挽回喬對生活的激情了，對，在身邊的人都不在的時候，他需要進行自己之前和艾米談到的計劃，他打開了通訊錄，找到了艾米，然後撥通了電話。
「嘟……嘟.……」電話聲平穩地響起。
但是只過了3秒，「嘟」聲就消失了，這讓喬心理面泛起了安慰和溫暖的火焰，他想「這一定是艾米一直在等待著接聽自己的電話呢，這會兒已經過去了十幾天了，終於等到了，是不？」
但是電話那頭開始播放的確是生硬的電子通訊員的聲音，毫無疑問這樣的聲音全部都是電腦合成的，因為已經沒有人願意當熱線客服了，那個時代在幾十年之前就已經過去了「您的號碼與該號碼有一條對接留言，如果您需要接聽的話請在手心投影屏幕上選擇確認鍵。」
喬張開手，看到綠色的確認按鈕和紅色的否定按鈕一併出現在空氣中，他選擇了確認按鈕。伴隨著「嘟」的一聲，對接留言開始播放。
「敬愛的喬所長，我是艾米，我真蠢，這當然不用說，只有您撥通了我的電話才能收到這條留言，好吧，我是說，喬，我很感謝這五年裡您在我身邊給予我的支持和鼓勵，說真的，非常感謝，但是沒想到即便是41歲的我仍然這麼幼稚，可能是我太專心投入於學習和研究了吧，其實我在三個月前接到了調職通知，是的，我也很意外，我要調回到埃爾羅尼州的州立大學工作了，這份工作有保密協議，簽了協議以後我就要隱姓埋名了，你明白吧？當然是很厲害的工作，你可千萬別舉報我了，畢竟就只有您知道我的——大概行蹤？我其實一直在考慮到底要不要回去，因為，那個地方給我留下的印象並不太好，您是知道的，我孤獨的童年就是在那裡度過的，唉，也有可能就是因為這樣，我在某些方面一直都成熟不起來，我非常享受您帶給我的溫暖，真的，所以我要在這裡真心地感謝一下您，好吧，如果您能聽到的話，我剛才隔著空氣給了您一個飛吻，不過這個距離真的有點長哦，因為我現在已經在飛輪上了，這兒風景很好，雲朵在天空中挪移，在這兒感受不到冬天的寒冷，這讓我不那麼害怕去面對自己的過去。有的時候我真的都快要忘記自己居然已經是這麼大的一個人了。當然，我在和您一起的時候，也幻想過一些東西，但是當我看到了您對家人的執著（您不會忘了您把我一個人落在電影院了吧？），我就明白自己必須得成熟起來了，這也是我為什麼選擇接受這份工作的原因。哦，對了，不管怎麼樣，喬，那個計劃我覺得您可以自己去嘗試一下，畢竟這樣自己才不會後悔，我支持你，所長！」
在「嘟」的一聲急不可耐地迅速響起后，整條對接留言就中斷了，喬木獃獃的站在公寓樓下，好像還沒有搞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麼，他隱隱約約感到好像在自己面對著公寓一樓的大門時，有幾顆雪花飄進了自己的脖子里，原來他穿了一件黑色無領的大衣卻沒帶圍巾，這會兒，他抖都沒有抖一下就走出了公寓。
「看來艾米也走了，什麼時候走的？估計就是那天看電影的時候吧，她好像是有什麼話一直想給我說來著。」喬突然發覺自己正孤獨地站在公寓樓外，而且沒有任何人從自己的旁邊路過，就連對面雷明頓大學的大門都是關上的，只留下了一個供一個人進去的小門，在風雪的掩蓋下，好像那個小門小的就像一個洞？總之人是進不去的。
但是他腦海中突然蹦出了一些句子，這些句子神奇地扎合在一起，然後在大腦裡面回想起來「喬，我希望你能夠將生活活成五彩的顏色.……所長，我覺得那個計劃你可以自己去嘗試一下.……」
他還沒有放棄，他微微張著嘴唇，瞪大了眼睛，機械似地走向電動車，朝核配院的方向開去「或許丹尼斯在那還可以幫到我呢？我應該嘗試一下，還沒完。應該，應該還沒完？」他問著自己，但是好像就連他自己的身體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只是仍然木凳登地看著前方。
喬很快就到了核配院，把車隨意地停在了核配院的樓下，匆匆忙忙地跑到大樓下沒有雪的地方。
這幢重修了過後的雷明頓鎮少有的大樓，在白雪的覆蓋和白光的照射下顯得異常的龐大，就像一個俯身飛下來的宇宙飛碟，正在鎮壓著進去的每一個生物。
喬走到大廳的諮詢台，十年前前那個非常容易緊張的服務小姐已經不在了，換來了一個好像做事很麻利的服務小姐，她微笑著問到「您好，您需要什麼幫助嗎？」
「我需要找丹尼斯。」她面前的這位中年人非常不賴煩地回答道，他發現自己很自然地就討厭起這種形式化的生硬的微笑，那就像是死了的人被捏臉師捏出來的表情一樣。
「誰？」服務小姐問。
「丹尼斯，就是你們這的一個主管人。」喬發現自己更急躁了，服務小姐脖子上的紅色緞帶好像打歪了，但是他不確定她是不是故意這樣的。
「您是說兩年前調走的明德威爾·丹尼斯調配主管嗎？」
「對，應該.……」喬被打斷了。
「他現在已經在州裡面工作了，具體在哪我也不太清楚。」服務員說道。
「那麼.……」喬感到自己的大腦一片混亂「那好吧，我想要重新申請回到植物研究所工作，我是說，我希望他們能夠採納我的這份方案。」喬準備從黑色公文包里拿出那疊計劃方案，但是他被打斷了，服務員居然毫不客氣地將他的手推了回去，這讓喬感覺整個頭皮都在發麻。
「我剛剛已經給您預約了喀秋莎主管，您可以在調配部門找到她。」服務員好像注意到了喬剛才在看她系在脖子上的紅緞帶，她順手就把它擺正了「您後面已經排了五個人了，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把位置讓出來，謝謝。」
喬在驚訝這個小姑娘敏銳的觀察力的同時，發現自己竟然無力反駁，那些怒火在自己的思維中自己化解了，他被套路了。
他走到了二樓的調配室，發現坐在那的主管就是十年前那個緊張的服務員，他鬆了一口氣，很隨意地坐在了她的對面，就像當年對著丹尼斯坐那樣。
「請您注意自己的言行，先生。」主管用非常冷刻的聲音說道。
這讓喬懷疑自己是不是遇見了另外一個人，但是她黑色的頭髮還有尖尖的下巴……
「不對，這就是當年那個服務前台，你就算把頭埋在土裡，我也能通過你的**把你認出來。」喬暗自想著。
「我希望你能夠看一下我的這些計劃方案，我認為它們非常可行，這份計劃會為雷明頓鎮帶來……」喬還沒說完，剛剛把方案放在桌子上，就被主管打斷了發言。
「真不知道希拉是怎麼辦事的」主管碎碎叨叨，好像全然不在意眼前這位先生的存在「先生，我剛剛幫您聯繫了審核部門，您的計劃應該交由審核部門審查，我們是調配部門，在審查結束后，我們才能為您服務。」
「那……」喬剛想說什麼。
「審查部門就在上樓的第一間辦公室，您到了上樓會看到的。」主管伸出左手，指了一下辦公室門的方向，示意喬離開。
「天哪，這簡直就是在趕鴨子！」喬想著，但是他的確拿他們沒有一點辦法，好像自己的智商在這裡真的不夠用了，還是自己正在變傻？
喬終於到達了審查部門，他提交了那些檔案，審查部門有兩個陪審，一個主審，他們開始細細地鑽研起這份計劃來，喬干坐在離他們有接近十米遠的椅子上，等待著。昏暗的審查室就好像是一個屍體處理室，喬根本看不清三個審查員的臉，而且審查室四周都散發著陰暗古怪的氣息，如果不是靠牆的那邊有一扇非常窄的窗子在透著微弱白光的話，喬可能會擔心在這裡遇見鬼。
當坐在最中間的那位主審和左右兩邊的副審互相耳語了一下后，他微微抬起頭來，將計劃報告書整理好，並且從身下不知道什麼地方拿出了一個紅色的章，在上面重重的蓋了一下，並抬起手來將它遞交給了喬。
在昏暗的審查室里，喬實在看不清那是一個什麼章。
喬準備走到門外大廳，伴隨著步伐逐漸靠近光亮的地方，那個章子的圖案開始逐漸顯現出來——「危險計劃」。
喬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喬知道在近20年裡都沒有計劃會被標註上危險計劃的名頭，這個計劃徹底泡湯了，在第一步它就夭折了。
喬慢慢走到核配院大樓的門外，雪還在不停地下著，寒風仍然在呼嘯著，他只是感覺好像整個世界都變得更冷了，奇怪，他的每件衣服里都被朱娜裝配上了電暖片，怎麼會感到冷？不，或許不是冷，只是他突然發現自己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陌生了，但是陌生的東西還有很多。當他看到天上的雪花如同空降兵一樣，成群結隊地從天空中降落下來的時候，他才發現，原來冷，是因為自己的孤獨。
喬的手心亮起了紅綠閃爍的燈光，他打開手心，發現是雷明頓中學初中部教務處發來的郵件「喬老師，我們知道了您的情況，這是您女兒通知我們的，在沉痛地追悼中，我們亦希望您能夠快點振作起來，我們選擇了在您調整十天後給您發這段信息，是因為我們相信，您的勇氣還有意志，尚未消失完全，我們相信您會很快地回來學校上課的，還有接近200名學生等待著您。另外，您最多還有一個月調整的時間，這是最後的寬限期，超過時間，我們將不得不找人頂替您的職位，這是學校的規章制度，也希望您能夠理解，這是我們能爭取到的最多時間。相信只有在工作崗位上，您才能填補內心的空虛。當然，在您休假期間，所有的工資會以特殊情況補貼的形式發給您，這點請您放心。——教務處」
「哦？還需要通知？還需要我女兒通知？這可不是一件小事，這可不是撓撓頭髮就能忘記的小事！全鎮人都知道了好嗎？全鎮人都知道了你們才知道？」喬氣憤的用腳揣著那個在門口的球狀裝飾物，但是它好像太硬了，頂破了喬的鞋子，他右腳的電暖系統失靈了。
喬點擊了手心的電動車呼叫按鈕，往常，不出十秒鐘就能聽到電動車自己開到身邊來時候「吱吱」的電刷聲，但是今天，在點擊了呼叫按鈕后的一分鐘，時間就好像凍結了一樣，電動車沒有過來，他又等了一分鐘，電動車還是沒有過來，一粒雪花落在喬的鼻尖上，他發現全身都抖動了一下，那是一種整個系統都在崩潰的好像要放棄希望的抖動，這個電腦就要爆炸了！但是這並不是電腦，所以他不會爆炸。
喬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嘴裡吐出的水汽在冷空氣中凝結了，然後變成了霧狀的小水珠，漂浮在空氣中，然後被空氣中的冷風吹散，小水珠的集群，也消失不見了。
他沿著唐納遜河慢慢地往家裡走著，這條路很長，或許要走50分鐘，每走一步，喬都覺得好像有雪蹦進自己的鞋子里，他感到全身莫名的寒冷，周圍有陸陸續續往家裡開的電動車，紅的，黃的，藍的，很顯眼；時不時還有幾輛電動車朝核配院的方向開去，那些是來接他們的親戚或者朋友的。
大雪逐漸壓低著喬的身影，他離核配院越來越遠了，他離鎮中心越來越遠了，這是一個冰冷的城鎮，這是一個寒冷的城鎮，喬驟然發現，自己現在正孤獨地生活在這樣一個小鎮，鎮中心的行人都在匆匆地干著自己的事情，車輛行駛在固定的規劃軌跡上，風吹著雪在空中回蕩，雪迎著風在空中飄舞，只有自己，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的右腳越來越冷，他感到自己的整個身體都開始不聽使喚，他感到自己的靈魂正在離自己的身體而去，他發覺自己的熱度都在被大自然緩慢的吸走，原來在冬天，人類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防止自己的熱量回歸自然，但是他現在感到疲憊，在風雪夾雜的道路上，他還看不到那條筆直的通往家裡的道路，他吃力的行走著。
可是回到家裡又有什麼呢？他突然想到了前幾天自己大腦里播放的噩夢的畫面，他是因為受不了家裡的孤寂才出來干這些事的，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新裝修的家裡空蕩蕩的，就連外婆的痕迹也沒有留存多少。沒有了家人的家，只是一個空殼，沒有了靈魂的房子，對於他而言還有什麼意義呢？
他發現自己找不到路了，他已經迷失在了大雪之中，迷失在了這個小鎮之中，這真的是一個小鎮嗎？為什麼自己生活了幾十年的小鎮現在對他而言變得如此龐大、無際而且捉摸不透？就像那些服務員一樣。
天漸漸的黑了，喬還在漫無邊際的白色荒原中遊盪，他的右腳逐漸冰冷，帶動著整個身體都冰冷起來，他已經朝錯誤的方向走了4個小時了，電暖系統已經在一個小時前就停止工作了。現在他的身體整個的都開始停止運轉，只有大腦開始表現的異常活躍。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經看過一部影片叫做《荒原獵人》，大概意思就是講的一個真正的男人都需要一個荒原。他自己現在就正在荒原里遊盪呢，喬微微一笑，然後他好像看到了前方有一個乾枯的人影手上在端著什麼等待著他，然後人影朝他走過來，「應該是自己的時間就要到了吧。」他想著。
但是當人影走過來的時候，一切又變成了空白，「朱娜？朱娜？」他邊走邊叫，但是無人回應。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大腦開始變得一片空白還是雪下得比之前更大了，總之他發現黑色與白色正在交替著穿插播放在視野中。終於，他發現自己走不動了，他帶著悔恨倒了下來，倒在這冬天冰冷的城鎮上，不知道離家還有多遠，一切都是那麼的遙不可及，一切都變得那麼虛無縹緲，一切都好像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