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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3章 0598【天子是太陽?】

  第603章 0598【天子是太陽?】


  艮岳之上,一大塊地皮已划給天文院,其中包括還未拆毀的亭台樓閣。


  新上任不久的院長馬輝,此刻正帶著一群天文官觀星,旁邊還有兩位副院長——沈尉、李亦。


  沈尉是沈括的曾族侄孫。


  他爺爺沈遘的輩分很小,總被誤認作沈括的族兄,其實卻是沈括的族侄。


  沈括晚年過得比較凄慘,續弦妻子暴躁惡毒,甚至將沈括的獨子趕出家門。沈括還沒法反抗,因為他被朝廷禁錮了,且第二任岳父又身居高位。


  所以沈括的畢生學問,包括其改進的活字印刷術,都被他的族兄弟、族侄們繼承。


  另一位副院長李亦,今年才二十八歲,以前是識得幾個字的廂軍。他跟其他幾個廂軍一起,被宋徽宗賞賜給朱國祥做親隨,已經跟著朱國祥學了十年數學。


  院長馬輝也有來頭,他曾曾祖父是編定《應天歷》的馬依澤(也可翻譯為:穆伊扎、穆儀茲)。


  馬依澤被後世很多回民視為先祖,出生於拜占庭帝國。


  此人四十多歲來到中國,不但為大宋編修曆法,還引入了星期制,修訂十二星座等等。遂被趙匡胤冊封侯爵,並執掌司天監。


  他的長子也執掌司天監,次子擔任司天監副手,三子把占星術引入大宋軍隊。


  目前,馬輝、沈尉和李亦的工作,是以朱國祥給出的日心說,另外造出幾種天文觀測儀,並且還要更正更新星表和星圖。


  他們手下的天文官吏,來自舊宋的司天監、天文院和算學校。


  「院長,山下來了好多官!」


  「請他們上來吧。」


  馬輝感到一陣頭疼,這種時候他不想被打擾。


  從朱國祥登基到現在,整整十五個月時間,他一直在學習數學和物理,並且研究日心說宇宙模型。如今掌握了新知識,正準備大幹一場,皇帝卻讓他給官員做天文講解。


  又忙活一陣,幾十個官員提著燈籠過來。


  沈尉看清前面一人,高興道:「黃相公(黃裳)也在,可以省去許多口水。」


  北宋對星空進行過六次大規模觀測,並將觀測結果繪製成星圖。而最新版本的星圖,就是黃裳負責編撰的《天文圖》。


  有黃裳在場,確實更具說服力。


  首相張根走在最前方,他朝天文官們作揖,直接就問道:「如何判定渾天說是假的?」


  馬輝作揖回禮,眼睛卻看向黃裳。


  黃裳是去年的天文院院長,他微笑道:「張相公可知五星逆行?」


  「當然知道。」張根回答。


  五星就是五大行星,代表著五德,也代表著歷朝之德運,正是這次朝堂爭論的起因。


  行星逆行,在古代各國都屬於占星重點,後世常說的「水逆」便是水星逆行。


  早在漢武帝時期,五星逆行就被視為正常天文現象。但天人感應說的流行,以及王莽大搞讖緯,卻是大開天文學發展的倒車。


  發展到宋代,沈括總結出一種演算法,可以大致測算行星運動軌跡。


  黃裳在地上畫出日心說模型,指著兩個星球說:「這是大地,這是螢惑(火星),它們都圍繞著太陽旋轉。大地距離太陽更近,螢惑距離太陽更遠。大地在超過螢惑的時候,人如果從地面觀測,就發現螢惑在逆行。其實螢惑一直在往前走,只不過速度比大地更慢,所以看起來像是在倒退。」


  張根仔細觀察地上的模型,很快又問:「照這種說法,金星圍繞太陽轉得更快,為何金星也會逆行呢?」


  這個還真不好口頭表達,黃裳解下自己的腰帶,讓兩個天文官模擬地球和金星運轉。他用腰帶連接地球和金星,並在延伸線的某點用石子畫出軌跡。


  根本不用再解釋什麼,黃裳一句話也沒說,眾人只看那畫出的軌跡就明白了。


  翟汝文問道:「若以太陽為中心,你們可有測算五星運行的法子?」


  「有兩種。」馬輝讓屬下拿來一沓稿紙。


  翟汝文翻開一看,入眼卻是什麼行星運動三定律。


  這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掌握的,翟汝文拿著稿件去屋裡,借著油燈的火光認真領悟。


  張根卻是走到天文望遠鏡前,李亦幫他調整好鏡片和角度。


  張根貼著望遠鏡定睛一瞧,頓時就挪不開視線了。


  「如何?」李邦彥純粹是來湊熱鬧的。


  張根一聲嘆息,退後兩步說:「君且自觀。」


  李邦彥撅著屁股觀察一陣,也發出嘆息:「沒有廣寒宮,也沒有嫦娥。看清了月亮的真面目,今後該怎麼作詩填詞?卻是不想再寫月亮了。」


  种師道也好奇湊過去,觀察片刻默默退開。


  一個又一個官員,輪番上前查看。


  今天只是第一撥,按照品級排隊,接下來半個月一直有人。


  張根思索片刻,問道:「也就是說,太陽、月亮、大地、五星,皆漂浮於虛空當中?」


  馬輝點頭:「然也。」


  兵部尚書趙遹問:「為何能繞著太陽轉動,不往別的方向逃散?」 馬輝解釋說:「《張衡渾儀注》有言:『渾天如雞子,天體圓如彈丸』。前半句或許錯了,後半句卻是真的。包括吾等腳下之大地,也是虛空中一彈丸。當今聖天子有訓:天體皆有引力,可互相吸引。萬物下墜,便是引力使然。太陽的引力最大,地體與五星就被吸引繞其旋轉。」


  黃裳用那條腰帶拴石子,並拽住腰帶甩起來:「我的拳頭是太陽,石子便是地體、是五星,腰帶則為看不見的引力。太陽不動,余者皆繞其旋轉。」


  陳東今晚也來了,他握拳觀察一陣,問道:「大地豈非是一個圓球?就算大地有引力,球另一邊的人不會墜入天空,但他們難道一直倒懸著過日子?」


  沈尉笑道:「大地另一端的人,若是知道這些,也會有如此疑問。」


  李亦說道:「大地足夠大,甚至大到我們不知它是圓球。所以每個地方的人,都覺得自己腳踩大地、頭頂藍天。」


  眾人若有所思,一時間難以接受。


  秦檜也握著拳頭觀察:「若在杭州駕船出海,一直往東航行,難道還能回到杭州?」


  馬輝正色道:「官家說可以。」


  「月亮呢?」趙鼎問。


  沈尉解釋道:「月亮很小,它繞著大地轉。日食與月食,也是這般得來。」


  沈尉趴在地上,李亦過去幫忙,兩人一起演示太陽、月亮、地球關係,並解釋日食、月食、潮汐的形成原因。


  官員們面面相覷,他們很想反駁,卻又不知如何反駁。


  自秦漢以來,都是渾天說與蓋天說。


  前者可簡單理解為地心說(實際更複雜),後者則是天圓地方那一套。


  稍微有天文知識的士子,都更相信渾天說,各種天文儀器也根據渾天說而製造。


  現在突然讓他們相信太陽是中心,這實在有些困難。


  宋代官方禁止民間研究天文,但偷偷學習天文的卻大有人在。眼前這幾十個官員,至少有五分之一都學過,剩下五分之四也多少有些認知。


  胡安國從頭到尾沒發言,他在看完月亮之後,就退到旁邊默默聆聽。


  他卻是在想,日月代表陰陽,可太陽卻那麼大,而月亮只是繞著地球轉。這陰陽之說該怎麼辦?

  如果換成白天為陽、夜晚為陰,但白天黑夜又是地球旋轉得來,這種說法同樣難以站穩腳跟啊。


  胡安國走到一顆樹下,望著天空發獃。


  也不知過了多久,胡安國突然悟了,知道該怎麼闡述。


  陰陽是形而上的東西,不可捉摸,不可窺測。


  日月、晝夜乃形而下的東西,是陰陽的具象化,因此可以感知。


  渾天依舊如雞子,但太陽才是雞子中黃,地如雞子中黃的說法要摒棄。


  胡安國也顧不上其他官員,他自己快步下山,坐車回到家中寫文章,重新構造洛學的宇宙觀——


  宇宙最初是混沌虛無的,即太極狀態。太極衍化出陰陽二氣,陰陽二氣不可捉摸,具象化為宇宙萬物,包括虛空中的天體。


  具象化之後的宇宙,整體像一顆雞蛋,太陽是中間的蛋黃。地球與五星,繞著太陽旋轉,其他星體在更外層,神仙也在更外層的天外天。


  代表著五顆行星的五德星君,他們並不住在五星之上,但五星卻蘊含著他們的五行之力。


  太陽如父,因此強大而遙遠,代表著陽。月亮如母,因此弱小而親近,代表著陰。


  乾坤,也可這般解釋。


  太陽既然是宇宙的中心,那就肯定是昊天上帝的居處。


  天子,也是太陽之子。


  難怪新朝國號為大明,「大明」不就是太陽的別稱嗎?


  胡安國猛拍大腿,感覺自己搞明白了大明國號的來源。


  宋代還沒有什麼太陽星君,胡安國直接把太陽等同於昊天上帝。


  但後土咋辦呢?


  日月是一對,難道要把太陽跟地球配成夫妻?

  胡安國開始抓耳撓腮,這並非單純的確定神位,而且在構建意識形態。


  「不對,天就是天,是那宇宙。宇宙之子,才是太陽,才是天子!」胡安國再次猛拍大腿。


  胡安國連忙提筆,天子就是太陽化身,也是那宇宙之子。


  反正道教的那些神仙,可以隨便更改撤換的,天子下詔冊封就是了。


  唐宋明清時期,甚至一直有黃道十二宮神,屬於正正經經的道教神靈,卻是從西方的十二星座演化而來。並且,宋代非常流行占星術,跟現代那些玩星座的大同小異。


  什麼韓愈、蘇軾、文天祥,全都是星座專家,而且屬於最倒霉的摩羯座。


  直到晚清都還在用星座吐槽。


  曾國藩說:「諸君運命頗磨蠍,可憐顛頓愁眉腮。」


  李鴻章說:「公到后當可昭雪,衰齡遠戍磨蠍宮。」


  連十二星座都可被道教吸收,現在改一改又算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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