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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2章 0597【經筵大會】

  第602章 0597【經筵大會】


  驢車在東華門外停下,那裡已經有不少車輛。


  李清照下車之後,遇見了許多長輩和朋友,互相之間作揖問候好不熱鬧。


  侍衛挨個檢查官牌,眾人魚貫而入,很快乘坐皇城內的馬車前往明堂。


  今日,大家都很興奮。


  大明開國以來,第一次經筵大會在明堂舉行。


  以李清照的品級,是沒資格參加的,但她有賜緋待詔的身份。「賜緋」即不夠穿緋袍,但賜給穿緋袍的待遇。


  抵達宋徽宗親自設計督建的明堂,李清照厚著臉皮摸到中間位置。今天前來參加大會的人太多,她怕坐到太後面聽不清。


  張根坐在最前方,閉目養神,悠遊天外。


  他以為自己的退讓,可以讓事情告一段落,沒想到皇帝居然才剛開始。


  關於德運,張根也曾試圖跟朱國祥溝通,但他上疏好幾封都泥牛入海。接著他又受朱國祥召見,君臣問答一番,明顯是談不攏的。


  今日舉行經筵,明擺著是朱國祥在為「大明官學」鋪路。


  宋徽宗時期的官學是「新學」,經過多年的教科書培養,現在肯定是新學佔據主流。但由於昏君奸臣瞎雞兒胡鬧,湧現出大量非主流反對王安石的學說,甚至連太學生都喜歡偷偷看禁書。


  朱銘是偏向洛學的,但又想迎合新學,可目前融合得並不徹底。


  而且洛學內部,也開始分出不同流派。


  兒子不在,思潮混亂,朱國祥打算捋一捋。因為他覺察出來,就連內閣都是「各有所學」。


  張根:洛學、新學雙修。


  翟汝文:洛學、蘇學雙修。


  李邦彥:新學。


  种師道:關學。雖然關學已經融入洛學,但具體學術思想也有區別。


  黃裳:新學。別看黃裳人畜無害的樣子,他的姻親和朋友網路,包含蔡京、蔡卞、曾布、章惇、呂惠卿以及王安石的後代。


  蕭楚:洛學、新學雙修。


  柳瑊:新學。


  從他們的學派就能看出端倪,內閣四個投贊成票的,其中三人都是新學門徒,還有一人是洛學融合新學。


  「皇帝駕到!」


  眾人紛紛起身作揖相迎,今天參與經筵者足有數百人。


  「平身,皆賜座。」朱國祥說道。


  樂隊也在,奏起經筵相關曲目,禮官宣布經筵大會開始。


  朱國祥說道:「朕對各派學說並不熟悉,今日諸卿且暢所欲言。不必辨出個高低對錯,只需向朕闡述明白你們的觀點。蕭卿來綜述吧。」


  蕭楚立即起身,朗聲說道:「近世學派,無非洛學、新學、蘇學而已。洛學長於性理,新學長於名數,蘇學長於經濟,諸位以為然否?」


  有人聞之點頭,有人眉頭皺起。


  名數,即禮數,即制度,那確實是王安石擅長的。


  經濟,本為經世濟民,但這裡的字面意思,已經非常接近後世的「經濟」。


  三蘇及弟子,難道是經濟學家?

  事實上,成熟體的蘇學,其改革思想比王安石更激進。


  打一個不恰當的比喻,王安石的新法,類似國家資本主義與小農經濟的集合。國家主導工農商業,且抑制兼并,既抑制土地兼并,也抑制商業兼并。


  而三蘇及其弟子,卻是主張自由市場經濟,主張工農商各得其利,朝廷不要去管太多。他們代表著新興的市民階層、手工業者和商人群體。


  一個大政府,一個小政府,不打起來才怪了。


  蕭楚這個出身洛學的老傢伙,對三大學派都有所研究,他的想法跟朱銘一樣:「三派為何不能合一呢?以洛學明性理,以新學辯名數,以蘇學充經濟,孔孟之道足矣,天下何愁不能興盛?」


  胡安國忍不住吐槽:「三者皆具,不辨本末,不識真偽。註疏講經之時,該取哪個,又該舍哪個?」


  這是實話,三派融合,必有取捨。


  而有取捨的地方,又恰好是三派理論迥異的地方。誰也不服誰!


  朱國祥說:「既然要辨本末、明取捨,那就該從根本出講起。先說宇宙大道吧。雖然關學已融入洛學,但種卿學的是家傳關學,便從種卿開始講起。」


  這是要探討不同派別的宇宙觀。


  种師道站起來說:「天地宇宙為一氣,即太和,即天道。老子說有生於無,此言謬矣……」


  張載的關學宇宙觀,可以總結為「一元論」。


  即宇宙為一種神秘力量組成,姑且稱之為「氣」。


  氣聚攏是太虛,即天,即無;氣散開是萬物,即道,即有。


  天為本,道為用。


  有無本為一體,不存在老子說的有生於無。 其餘,還有心性、鬼神之說,全都從唯物角度來闡述。


  這是一種樸素的唯物主義,把氣當成宇宙基本物質。


  而且有點物質循環不滅的味道,就算人死了,萬物毀滅了,但組成人和萬物的基本物質(氣)還在,並可以通過天道運轉重新組合成新事物。


  「非也!」


  胡安國代表洛學站起來說:「日日新,苟日新……」


  洛學的宇宙觀,與關學迥然不同。


  洛學的天道即天理,物質(氣)是有生有滅的,是一直不斷發展更新的。


  又認為關學的「太虛」不是道,而是器。只有禮制、法則、道德這些抽象東西才是道,而其餘的都是器、是用。


  接著,黃裳代表新學發表觀點。


  王安石的新學宇宙觀,是追溯《道德經》本義而衍生的。


  他認為陰陽是宇宙本源,組成宇宙的是氣。


  元氣保持不動,是道體。沖氣運行天地間,形成萬物,是道用。


  蘇學沒有代表人物,朱國祥讓翟汝文代為闡述。


  就宇宙觀而論,蘇學沒有什麼自己的東西,跟洛學的解釋差不多。


  朱國祥聽完,感覺這些都大同小異。


  也就張載的關學,其物質循環不滅的說法有點意思。


  緊接著,朱國祥又問各派的世界觀、人生觀。


  關學、洛學、蘇學的闡述,都沒有引起朱國祥的興趣。


  唯獨新學,聽得朱國祥眼前一亮。


  王安石新學的大致思想為:自然規律(天道)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因此人不應該去干預。但天道以外的人事,卻必須要人來去做。


  這是在明確劃分天人界限。


  天道別去管,咱也管不著,認真幹人事兒就行了!

  朱國祥猛然拍手讚歎:「好一個『夫道之自然者又何預乎』,好一個『唯其涉乎形器,是以必待於人言也、人之為也』。朕以前辨不清天人之道,王臨川一語道破也!」


  大約三成官員臉色劇變,大約五成官員面露欣喜,剩下兩成官員無動於衷。


  朱國祥又補充一句:「朕不是全然認同新學,但關於天人之道,朕覺得王臨川所言極是。今後的天人感應,還是該以此為準繩。天道歸天道,敬畏即可;人道歸人道,務必盡心。」


  「陛下……」胡安國想要辯論。


  朱國祥打斷道:「不必多言。洛學的思想觀點,朕剛才已經聽過了,朕覺得新學更有道理。」


  蕭楚微笑不語。


  胡安國本就在皇帝那裡吃癟,又見蕭楚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頓時朝這位師兄翻了個白眼。


  你個洛學叛徒,皇帝都贊成新學了,你居然還在那裡吃瓜!


  首相張根對此無所謂,反正他是洛學、新學雙修,只不過更偏向於洛學而已。


  副相翟汝文卻是心有期待,他在經濟政策方面,支持蘇軾的自由市場經濟。皇帝既然支持新學的天人觀,會不會也支持蘇學的經濟觀呢?

  隨著地方官經驗的積累,蘇軾在晚年的時候,已經贊成王安石的一些新法。


  因此蘇軾的治國思想,是國家積極干預農業,但不要過多干預工商業。


  當即,翟汝文站起來說:「三蘇所言經濟……」


  朱國祥聽完,說道:「蘇學經濟之術,今日暫且不談,以既定方略而行。」


  既定方略,就是統計人口和土地,在重點州府拆分遷徙大族,把舊宋朝廷侵佔的田產分給無地農民。工商業方面,朝廷不再親自下場經商,但要控制礦產、食鹽、茶葉等重要資源,並且這種控制相對於舊宋是整體減弱的。


  說實話,已經非常接近蘇學的治國理念了。


  大明新朝未來的官學,多半就是洛學、新學、蘇學的大雜燴縫合怪。


  強行縫合,必然有理論漏洞,甚至在註解經典時,搞得不同地方自相矛盾。


  但朱國祥、朱銘只要定下基調,確定主體思想不變,細枝末節自有大儒們去修正填補。


  朱國祥微笑著站起來,讓太監抬來一塊黑板:「天文院有天文望遠鏡,黃愛卿(黃裳)已經看過了。黃愛卿,伱看到了什麼?」


  黃裳起身回答:「臣看到月亮是一個大圓球,球面上還有坑洞。」


  現場幾百個官員,有人已經悄悄看過。


  但絕大部分人,卻是第一次聽說此事,一個個都不可置信。


  朱國祥在黑板上畫出太陽系星圖,又用文字標註每個星球的名字,說道:「朕在舊宋之時,便開始研究天文,這是一些微末成果。天文院的望遠鏡,這兩個月對外開放,有興趣之人,皆可去看看月亮。今日的經筵大會,就此結束。」


  幾百個官員面面相覷,目送皇帝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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