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我當你的眼睛
初冬的太陽還是暖的,廊下灑了一地的淡金色,落下斑駁的樹影,仿佛歲月無邊。
唐晚叫人搬了一把躺椅出來,上麵鋪了一層軟墊,在扶手放了一條薄的白色絨毯,細軟的絨毛在陽光下渡了一層淡淡的光圈,泛著白。
準備好一切,她正想回屋的時候,園子裏的傭人匆匆過來低著聲音說:
“小姐,秦大夫說了,等會兒給小少爺檢查完身體後再過來看唐先生。”
唐晚愣了愣,轉身問:“唐唐今天怎麽起的這麽早?”
傭人笑了一下說:“小少爺昨天從江管事院子回來後就讓我們給他設好鬧鍾,說是今天要早早去看江管事的女兒。”
這些日子,唐唐的病情幾乎已經穩定下來,每天例行檢查身體後,總是會跑到江由家。
一開始唐晚還好奇,總以為唐唐或許和江由的兒子玩樂,到底是年齡相仿的孩子。
可後來跟著去的人回來說了她才知道,原來是去逗江由的女兒。
唐晚淡淡的笑了,點了點頭後才進屋。
唐秋山已經從床上坐起來了,這幾天他醒來的時間依舊,隻是唐晚拉著他多躺了一會兒,抱著她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適應了好一會兒才看清自己的鞋子,卻在他轉身要下床的時候,唐晚急忙跑過來,幫他將鞋子調整好方向,低著頭沒有看唐秋山,笑著說:
“今天難得好天氣,我叫人搬了一把躺椅出去。你整天在屋子裏也不行,放心,廊下放了竹簾,陽光不會刺激到眼睛。”
抬頭之際,唐晚掩掉了眼底的傷感,剛才還凝著苦澀的嘴角,隻是一瞬間的功夫,毫無痕跡的化作一抹淡淡的笑意。
唐秋山抬手的動作頓了一下,眼前唐晚的容顏越發的模糊,他低低咳嗽了兩聲,隨後單手附在唐晚的臉頰一側,將她的臉微微抬了起來。
他的指尖冰涼,寒的唐晚呼吸都凝滯了。
剛起床時候的聲音有些清冷:
“你都知道了?”
唐晚沒有退卻,反而也抬起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慢慢的眼眶都紅了,她起的早吹了些風鼻尖紅紅的,聲音也軟軟的:
“你還想瞞著我多久?”
他明明都已經看不太清楚了,可還是每天裝作什麽事都沒有,好幾次她都聽見他打翻東西的聲音,也得裝作什麽都沒聽見,事後也若有其事的叫人收拾。
可是到了夜裏他睡著後,她繃緊的整顆心卻是痛麻痹。
她手心裏的溫暖讓唐秋山指尖顫抖,聽著她的話,唐秋山神色微動,反手抓住她的手,鎖著眉頭剛想說什麽的時候卻被唐晚攔截了。
“什麽都不用說了,我都懂,我之所以什麽都沒說破隻是因為我什麽都懂。”
她一改剛剛悲傷的情緒,慢慢站起來,另一隻手附在唐秋山的手上,讓他的手心手背都能感受到她的溫暖,她淡淡的笑著,眼眶濕漉漉的。
唐晚堅定的說:“秦瘋子一定會治好你的,在那之前,我來當你的眼睛。如果你再隱瞞著我什麽,我真的會恨你。”
他養大的丫頭,如今也可以獨當一麵了。
唐秋山看著她,在他心裏總歸還是丫頭,他護在手心裏太久了到現在都不想放開。
他心情極好,淡淡的笑著:“好。”
唐晚抽開了手去給唐秋山拿外套。
給他穿衣服的動作格外細致,比照顧唐唐的時候還要小心翼翼,唐秋山覺得有些好笑,便抓著她的手揉在掌心裏,唐晚嫌他不安分,嗔怒的瞪了他一眼。
唐秋山也不鬆手,就這好心情問她:“你之前不是說過要去看看爺爺的舊物嗎?”
唐晚點了點頭,“可是爺爺的舊物都在城南的別墅裏,離這裏可遠著呢。要去我自己去,你讓江由給我安排車子就行。”
當年唐秋山的父母遇難之後,唐老太爺的神智就開始糊塗了,後來唐秋山於心不忍,將老太爺安置在城南別墅,直到後來老太爺情緒穩定後才接回到唐莊。
十幾年,也時常到城南住一段時間。
而且老太爺的大部分東西都留在了城南別墅裏。
唐晚回來這麽久想念老太爺想念的緊,可是唐莊在葉城的城北,距離城南別墅要跨越一整個葉城。
唐秋山看著她,說:“要去就一起,而且我正想去一趟。”
“你去那裏做什麽,城南……”
唐晚忽然想到了什麽,心沉了一下,恍恍惚惚的。
……
秦恒過來的時候,唐秋山已經用了早飯,半靠在廊下的躺椅上,白色的薄絨毯蓋在腿上,走廊放下了竹簾,身上曬著陽光,臉上卻落下一片陰影。
如今唐秋山視力不好,聽力卻極好,老遠就聽見了他的腳步聲,他微微側身看了一眼,看不清麵容,可那身白大褂在陽光下格外耀眼。
秦恒看著他不動聲色的樣子,提著醫藥箱的手微微收了一下,而後大笑道:
“唐先生今天難得出來曬太陽啊!”
唐秋山有些無奈又似寵溺的說:“她非得讓我出來,拗不過她。”
“你就是太寵著她了,脾氣都被你慣壞了。”
秦恒走近後,唐秋山主動挽起袖子,將手伸過去,淡笑道:“我自己看著長大的丫頭,我樂意慣著。”
秦恒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檢查完之後,秦恒坐在廊下的長椅上,定睛看了看他的那雙眼睛,唐秋山墨色的瞳仁已經沒有什麽神采了,可就算如此也讓人不敢直視太久。
即使隔著霧,唐秋山的目光一樣能將人的心思搜腸刮肚。
秦恒心裏不是滋味,開口問他:“最近咳血還多嗎?”
唐秋山一邊放下袖子,一邊氣定神閑的說:“還是老樣子,隻是半夜多了些。”
完完全全看不出是個病人該有的情緒。
秦恒知道唐晚拗不過,唐秋山更是拗不過,但有些話,他還是要問:“解藥的事情,你真的不打算試試嗎?就算隻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可有我把關,一般不會出現太大的問題。”
唐秋山端起放在一旁的藥,藥色深棕,伴著難聞的氣味,他擰了一下眉頭,微仰著下巴將藥一飲而盡。
濃重的苦臭味讓他的眉頭久久都鬆不開,他抿了一下唇,清冷的說:
“連你都說隻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萬一我出了什麽事,唐家那些人會放過她嗎?這個賭注,我輸不起。”
唐秋山從還沒接手唐家之前就十分沉穩,做事也是雷厲風行,勢在必得,隻有他想要或是不想要的,從來就沒有他不能要,要不起的。
然而事關唐晚,總是例外。
秦恒還想再勸什麽,唐秋山擺了一下手,他的臉色看上去很差,垂眸看著自己的手,陽光下愈發顯得蒼白,可說出來的話氣勢依舊。
“當年宋欣將許靖海設計害死我父母的消息透露給了分支的那些人,若不是我在場,那些人早就派人出去抓她回來。
我要是現在倒下,他們非把她生吞活剝了不可,誰也保不住他們母子。”
五年前,宋欣早有準備,為的就是讓唐晚永無寧日。
唐家的分支裏有人虎視眈眈,自然也有人對唐家的宗家衷心的人,唐晚是許靖海的女兒,那場恩怨,自然逃不開那些人的討伐。
唐晚逃走的那一夜,唐家分支傾巢出動,唐秋山一怒之下懲罰了數人,那一夜葉城人人自危。
唐秋山倒下,那些人勢必會卷土重來。
而隻要唐秋山在的一天,那些人就永遠動不了唐晚。
到了這個份上,秦恒也不能再勸說什麽。
這個時候,江由急匆匆的從外麵進來。
每次江由來匯報事情,唐秋山都不避嫌,留著秦恒在一邊。
江由走的很急,湊近唐秋山身邊後才壓低了聲音說:“唐先生,最近葉城不太平,還是過幾天再出門吧。”
唐秋山抬了一下手,江由立馬過去扶著他,唐秋山調整了坐姿身子立了一些起來,清冷的說:“還是今天。”
秦恒愣了一下,轉身問了一句:“你要出門?”
唐秋山目光平靜的落在不遠處的花圃上,草皮已經枯黃了,一點生氣也沒有。他淡著聲音說:“去祭拜一下爺爺他們。”
這時候還能動,眼睛暫且還未失明,指不定哪一天就起不來了,有些事情拖不得。
秦恒和江由對視了一眼,江由向來衷心,擱在以前一定會再勸一句。
可時至今日看到唐先生再也不複往日神采,不由眼眶一紅,沉著聲音說:
“是,屬下這就去安排。”
“等等。”
卻在江由轉身之際,唐秋山叫住了他,江由回頭時,唐秋山已經坐直了身子,他的手搭在白色的絨毯上,目光清冷,淡如櫻瓣的唇微微掀啟:
“順便叫人將城南那棟老別墅整理一下。”
江由愣了一下,不明白唐秋山的用意,城南老別墅原是唐秋山爺爺的別院,老爺子辭世後就荒廢了,隻是每個月都會叫人進去打掃以免房子老舊的過快。
唐秋山沒再說什麽,江由雖然心存疑惑,但還是答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