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賞金刺客(二十二)
十年前。冬。
白鷺城本屬江南東道,氣候本應四季如春,但是在童年的記憶里,十年前的冬天,卻下了一場不休不止的大雪。
阿母說,瑞雪兆豐年,但是我一點兒也沒感覺到吉兆,只覺得很冷。
去年秋天整個裴府喬遷至白鷺城外遠郊的廢宅,隨行伶仃的幾個家僕也走了,整個家只有阿母照料,亞父裴幕廉依舊飲酒度日,狀態日漸消沉,最後鬱積病倒,時常神志不清地說些胡話。有時他會火冒三丈地突然沖著天大喊「這狗皇帝老兒奪我嬌妻害我生意!」,有時又泣不成聲地哭囊著對著破敗的牆壁說「饒了我們吧!求求你了!」
我們那時不解,看到裴幕廉這副模樣,只感到害怕,阿母就喚我和阿兄阿秭去給家裡添柴,我們這才跑去附近樹林砍拾乾柴,然後回到破舊的院落屋檐下生火取暖,阿兄清濁總是擺弄著他手裡的火摺子,以及那柄木劍,我注意到那木劍已經比之前削得更像一柄真劍,甚至有些許鋒利。
小雪片片落下,應接不暇,把院子里那棵粗壯的老桂樹蓋上了一層又一程白被子,阿秭清白裹著一身白色棉襖,緊挨著我,我看到她的小手凍的紅通通的,但是她說手一點不冷,只是覺得心涼涼的。
「清濁哥?」
阿兄清濁突然放下火摺子,走入雪中,在那老桂樹前舞起了木劍,一轉,一擺,一刺,有模有樣,我從來不知道阿兄清濁懂劍術,但我能感覺到他的眼神比手中木劍的劍鋒還要利。
不知何時,亞父裴幕廉舉著舊酒壺搖搖晃晃地出現在我和阿秭身旁。
「阿爹,您怎麼在這,快回去裡屋吧。」
「這有……火,這……這……里暖……誰讓你耍劍的!給我放下!」
阿秭本在勸說亞夫回屋,不料他看到阿兄清濁練劍后勃然大怒!
阿兄清濁完全沒有在意亞夫的話,依然自顧地比劃練劍,還在老桂樹上砍刺了幾道深深的雪痕。
「我說話不管用了是嗎?」
裴幕廉憤怒地摔掉手中的酒瓶,氣沖沖又踉踉蹌蹌地跑入雪中,舉起手上的大巴掌就要往阿兄清濁的臉上蓋,怎料阿兄清濁輕鬆向後撤了一步,迅速地比起劍尖指向了裴幕廉的咽喉。那一瞬間,阿兄眼神里狂瀉的殺氣把我和阿秭都震住了。
「清濁哥!」
「裴清濁!」
阿秭清白和剛從柴房出來的阿母異口同聲道。
「你現在的眼神,和她一樣。」
「你沒資格說她。」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亞父裴幕廉和阿兄裴清濁說了兩段當時我完全不明白的話,隨後裴幕廉黯然地轉身離去,走到我和阿秭這,拿走了火摺子。
「這東西你們不能玩,冬天乾燥,我沒收了。」
「那是我的,你把它放下!」
裴幕廉剛取走火摺子,阿兄清濁便沖他大吼道。眼見裴幕廉無動於衷要走,阿兄清濁竟然使出全力將手中的木劍狠狠地甩出,那木劍如離弦的弓一般穿過一道道飄落的白雪向亞父裴幕廉身背站定的方向飛去。
「阿爹!」
「幕廉!」
阿母和阿秭清白起身就要上前用身體阻擋那木劍。
接下來的一幕,我終身難忘。
亞父裴幕廉竟然以極快地身法轉身用兩指銜住了飛來的木劍,並輕輕一震,阿兄的木劍的被生生地截成了兩段。我這才注意到那木劍上刻有兩個字,「裴姬」。
當夜。
裴府突發大火,天空飄著白雪,卻也蓋不住衝天的火光,雄焰明耀,接連轟塌的房屋「噼啪」作響。
我在睡夢中被一個陌生的老頭抱走,等清醒的時候才發現周圍全是通明的火光。
「阿母!阿母!阿母!」
這是驚恐中的我唯一想喊出的名字,但是沒有任何回應。
抱著我的老頭沒有說話,他用尚暖的被褥將我包裹住,周圍煙氣瀰漫,我止不住地嗆了幾聲,所能見到的地方全是大火,阿母不知所蹤,亞夫裴幕廉不見人影,也不聽到阿兄清濁和阿秭清白的聲音,這個世界我能認識的人一下子,全消失了。
在老頭抱著我飛速的移動中,我看到了跌滾在地上的那根火摺子,隨後就被倒下的房梁覆蓋。
我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幕,也永遠記得那個令我冷的瑟瑟發抖的冬夜,因為在那一夜,我不僅失去了阿母,也失去了第二個家。那一夜,我從夢中醒來,又像是去了另外一個夢。
老頭後來成了我的唯一親人,也成了我的師傅,大火后的第二夜,師傅告訴我,除了我,沒有生還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