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賞金刺客(二十一)
十一年前。秋。
「清濁哥,我還想去後山玩最後一次。」
阿秭清白向阿兄清濁說出這個小小心愿的時候,正是裴府遷往白鷺外城的當天,為數不多的幾名家丁收拾著宅院上下僅存的值錢家當裝車載馬,我記得當時的天灰濛濛的,僅是一年的光景,亞夫裴幕廉的裴亨銀號接連遭遇了幾起重大火災,再加之安防不利,銀庫儲備的錢糧珠寶盡半數被人盜去,原先遍布白鷺城的大小裴亨銀號商鋪逐個關閉,取而代之的是由原先裴亨銀號掌柜柳江南一手操辦的柳豐錢莊開張,柳江南的經營思路更加開闊,從典當,茶莊,布匹,珠寶再到租賃,酒樓,客棧,戲院,甚至鏢局,幾乎覆蓋了白鷺城的百姓營生以及官商政的日常往來。亞夫裴幕廉也因變故遭遇以及心腹叛離的多重打擊開始一蹶不振,終日昏昏度日,飲酒作樂,再無往日風采。
「嗯,最後一次。明天開始,這個地方便不屬於我們了,柳江南已經買下了這個地方。」
阿兄清濁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平靜,但是平靜得可怕。他看著柳江南派來的人正在給這裡更換正門牌匾,刻有「裴府」的掉漆的牌匾被撤下,由於地面無人接應,牌匾直接種種摔在地上,碎成了幾塊,刻有「柳府」的嶄新牌匾則被小心翼翼安上。
我們一行三人朝後山默默走去,雖然我在裴府的時間很段,但是家道中落,衰敗如此,也令我有異樣的難受之感。
和府內的頹唐氣氛不同,今天后山的光景和我第一次見到的一樣,花團錦簇,枝繁葉茂,這裡被那個算命的種花師老頭照料得很好,雖然我從來沒見過那算命老頭。
阿秭清白最後坐了坐懸挂在兩株粗壯的桂樹下的鞦韆,阿兄清濁面無表情地在一旁幫助推盪,今天阿秭清白也不像往常那樣開懷大笑了,這個秋天好像比以往任何一年的秋天都要暗,都要沉,,她的臉和一身白色長衫是唯一一種恬靜的存在,長飄飄的頭髮隨著前後甩盪兀自搖曳,阿秭清白盪著盪著,閉上了眼睛,我清楚地看見有幾滴淚珠從她的眼角漏了出來,白白的臉上那道才剛新出的淚痕,很快就被臉龐快速吹拂地風擦乾。
不遠處就是那口天井,由於兩年前我的意外墜井,巨大的枯井周圍已經覆蓋了木架保護,為的是防止我再靠近,今次再度站在井口附近,已不覺當年那般可怕,畢竟兩年的時間我的身高也增長了不少,原先的井壁沒過我的腦袋,現在我只要踮踮腳也可以往井口看了,雖然看的時候心裡還是有隱隱擔心,所以不時地回頭看看阿兄阿秭是否還在我的身後,他們還在,並且都關注到了我的位置。
「阿日,你還是別靠近了,免得又栽跟頭啦!」
「愚蠢的弟弟。」
阿兄阿秭在我身後嘲笑道。
「阿兄阿秭,你們快來聽聽,好像這井裡還是有動靜。」
這口天井底部傳來陣陣的像是金屬撞擊的聲響。
「這井下面,有很多鬼!兩年前我掉下去的時候就見過,他們長著血盆大口,就要吃了我!」
「你就吹牛吧阿日,這麼深的井,你說你下去了?然後又上來了?」
「我當時不小心摔下去了,就在快要撞到井底的時候有人用繩子把我身子拉住了,然後,我就倒立著看見幾個可怕的鬼!」
「哈哈哈哈,才不信,我們當時見到你的時候你就躺坐在井外邊的地上,我和清濁哥本來想跟你躲貓貓玩的,誰知道你「啊」的大叫一聲自己下來了!」
阿秭清白的話,讓我一時間摸不著頭腦,但此時這口枯井井底傳來更密集而局促的聲響,但很快戛然而止,隨後再便再無動靜,我和阿兄清濁以及阿秭清白三人紛紛伸著腦袋向里黑不見底的井口探去。
「這下面肯定有鬼!因為外面有陽光,所以這些鬼才不敢出來!」
我對著這口大黑洞說,很快,相同的回聲也從井底幽幽地傳來。
「肯定是阿日你當時嚇傻了,自己腦子裡瞎想的,然後才傻獃獃地坐在井邊。就是這樣。」
阿秭清白依然不相信我的話,倒是一直一聲不吭地阿兄清濁突然說了一句讓我們震驚的話。
「爬下去看看。也許以後都沒有機會了。」
!!!!!!
阿秭清白和我站在阿兄清白兩側,紛紛轉頭看向他,而他依然專註地看著那深邃的黑黢黢的井底,此時此刻,我想沒有人可以阻止他腦海中那種瘋狂的念頭。
「可是,萬一真的有鬼怎麼辦?清濁哥,我害怕。」
阿秭說出了和我心中一樣的想法。
「不用怕,我有這個。」
阿兄清濁突然從手裡拿出一根火摺子,這應該是從柴房裡偷的。此外他還從後背掏出了一柄自己削尖的粗陋的木劍。
「一手拄火,一手持劍,你們站我身後,鬼擋殺鬼,佛擋殺佛。」
阿兄清濁的這番話一出,我和阿秭清白的身體里一瞬間像是安上了十幾個膽,一點也不怕了。
說干就干,我們在那算命的種花師老頭的房間外找到了結實的麻繩,看起來那老頭並不在屋內,也許因為這個裴府即將改朝換代,他也另謀主顧去了。
我們將麻繩系在天井旁邊的桂樹上,阿兄清濁每隔一定間距就給麻繩系一個結,方便攀爬時使上勁,他還反覆確認了系在桂樹上的死結的牢靠程度,隨後他將長長的麻繩的另外一頭扎綁了個堅硬石塊。
「這是用來做什麼的,阿兄?」
我不解地問。
「諾,你把這綁了石塊的麻繩丟到井裡。」
我雖不解,但還是照做了,我朝著井正中間的位置拋下了附帶麻繩的石塊,這口深淵般的黑井在一小會兒功夫後傳來一聲巨響。
「嗯,看來不算太深。我先下,然後是阿日,最後是清白。如果待會兒有什麼意外情況,什麼都別想,使勁往上爬就對了。你倆聽明白了沒?」
「聽明白了!」
「聽明白了!」
我和阿秭清白異口同聲地響應。
隨後,阿兄清濁將火摺子生起,並銜在口中,將木劍回鞘到背後的腰帶上,第一個向下爬。我趕緊跟上,由於平時我們三經常貪玩,沒少爬上爬下,而且目前是由井向下,並不費力。隨後我感覺到了麻繩被我們仨的重量綳直,但是它很粗壯,我們並沒有太多擔心,緊跟著我感覺到腦袋上不遠處就是阿秭清白,我抬頭一看,就是她的長裙。
「阿日你真討厭,往哪裡看!」
「對不起阿秭,我往下看,我往下看。」
「你倆別說話,井底好像有動靜。」
阿兄清濁這一突然的提醒,將我們倆嚇了一跳,瞬間大家屏住呼吸,不敢動彈,飄飄搖搖地吊在這口黑井的半腰處,雙手雙腿以及身子蜷緊麻繩,驚慌的膽子幾乎要從嗓子眼冒出來。
阿兄清濁說的沒錯,井底有悉悉簌簌的腳步聲,但是很快和先前一樣,戛然而止。
此時此刻,除了我們仨的小心翼翼地呼吸聲外,再無半點聲響。
「繼續往下。別怕,有我在。」
阿兄清濁依然義無反顧地向下落,甚至比之前的速度還快,我也不由自主地跟著下墜。
「停!」
突然,阿兄一個急停讓我差點踩到他腦門,還好及時剎住了,否則肯定要被他揍一頓。我本想問發生什麼事了,但是當我再度向下望去的時候,徹底傻眼了。
就在井底不遠的地方,在阿兄清濁微弱的火摺子的紅綠火苗照耀下,竟然有無數雙綠眼睛朝著我們仨的方向看,而且最終發出的「嘶嘶~嘶嘶~」的聲響。
「啊,鬼啊!!!!!!」
「啊啊啊啊啊!!!!!」
在我的叫喚下,阿秭不明就裡也跟著叫了起來。
「噓!別叫了。是蛇,很多的蛇。你們再叫的話,它們就要跳上來了。」
我這才注意到自己頭上的汗已經流到臉頰了,更可怕的是手心上的汗也越來越多,直到感覺自己再也撐不住身體,原本以為只有我這樣,但阿秭清白比我應該要更厲害。因為……
「轟隆」一聲,我們仨一起倒在了井底,那群紅蛇一時間全部向我們周圍後撤,但緊隨其後又環圍上來,阿兄清濁將我們全擋在身後,獨自舉著手中的木劍和火摺子驅趕。
眼看著這群蛇就要逼近,突然,從天井頂部高空向下墜落無數道白色光柱,將那群紅蛇擋在了光柱之外。
「孩子們,抓緊繩子。快。」
我們仨這才定神,二話不說,用手死死拽緊那麻繩,「嗖」地一聲,向天井口邊飛升上去,在那一瞬間,我向下看去,在那紅蛇中間,似乎有個在鬼魅般笑得白慘慘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