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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賞金刺客(八)

  白鷺城西,開元街,宿港巷,柒坊玄字叄號。

  距蒲雀茶莊不過百餘步,沿宿港巷大約走個回形,便是柳鶯組織的暗哨醫館——蒲雀濟堂。

  聽聞小三前輩的描述,蒲雀濟堂的當家是一位非常厲害而恐怖的女藥師,小痛小病則隔簾診脈,自行取葯便可,若是傷筋動骨則望聞問切,觀相施針,手到病除。只是其常年蒙面,生性冷僻,寡言少語,柳鶯那些受了輕傷的兄弟有時都不願選擇去去蒲雀濟堂而是去其他藥鋪自己調理。

  「小三前輩,按你這麼說,這藥師不是挺好的嗎,醫術高明,除了性格冷淡點,何來恐怖一說?」

  「如果你既不是傷寒跌打,也不是傷經斷脈,而是奄奄一息或是將死不治的疑難雜症,那你就能見識到她的可怕之處了。」

  「她會如何?」

  「她會殺了你。」

  「那我不去找她不就不行了?」

  「她還是會主動去殺了你,因為在柳鶯組織里,她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什麼身份?」

  「到了,你該進去了。切記,少說廢話,看完取葯便是。」

  「記住了,小三前輩。」

  蒲雀濟堂的格局和蒲雀茶莊除了牌匾不同以外,其餘幾乎一模一樣。外廳同樣有位青色素衣女子,只不過不再是沏水燒茶的茶師,而是慈眉善目醫者模樣的藥師,她正專心致志地舉著精緻小巧的戥秤的稱量藥材,白色的象牙桿上有緻密的刻度線,每每在銀制的小秤盤上新添些藥材,素衣女藥師就會用纖纖尾指調教好系掛在象牙桿上的白色麻線,最後讓懸在空中的金色錐形秤砣保持平衡,一番功夫下來,已經攤在柜子上的好些方形桑皮紙張上便形成了一堆堆的藥材小山丘,慢條斯理,不緊不慢,我一時竟為這樣的精細活而著迷。

  「客,是來看病的,還是來取葯的?」

  女藥師這一提醒,我才想起小三前輩先前在來時路上跟我說的暗語。

  「我來請你家掌柜看個藥方。」

  「什麼藥方?」

  我將小三前輩交給我的柳鶯令牌小心翼翼地拿出來,上面除了刻著組織獨有的柳葉飛鶯的標誌外,便是我的等級和代號,「商日」。

  「客,請稍等。」

  素衣女藥師先是獨自進入內廳,不久便出來,並抬手扶開內廳外堂之間的垂暮,形成一道缺口,我謝過後借道步內廳。內廳比我想象的要簡潔寬闊,明紋綺窗,柔光映照,右側是一方平頭案,翠竹屏風,一尊宮燈,藏書櫥,以及貼牆的博古架,博古架上有一匾額,題有八字「江南零落,柳長鶯飛」。

  內廳左側三分之一處是一道珠簾,簾前有一轎椅,想必是供給病人隔簾切脈望色時休憩落座用的,但此時簾后並無人影,我頓生奇怪,此時正對轎椅的一豎掛畫吸引我的注意,畫中描繪的是江南雪后嚴冬中的枯柳群鶯,其中一顆巨柳挺拔參天,蒼勁有力,夾縫處是彎曲和折斷了的殘柳,尚有一些細嫩幼柳參差其間,雖是寒柳卻暗含肅殺之意,黑雲壓抑與崛然生機相撞,吹涼涉雪,枯葉迎生,敗枝湖石交錯,黃鶯淺崖相抵,全篇花捲以墨寫白,雪光疏離,卷底題名曰——《雪柳圖》,只是作畫之人的名姓被人用筆墨塗鴉,已經辨認不清。

  師傅說過,見字如面,睹畫誅心,不能或者不方便用口說的意思,便可以用畫傳達心意。畫這幅《雪柳圖》的人會是什麼樣的人,又是在何種心境下抒發胸意?

  「伸手過來。」

  我正看得痴醉,突然簾後有一女子輕聲細語慢道。

  我先是一驚,因為簾后本無人才是,怎麼突然冒出一個大活人,我想從貫串珠簾的縫隙處窺探此人面貌,但果然如小三前輩所說,她臉上帶著紗巾,唯一暴露在外的雙眸還緊閉不開,眉色清靜,烏絲隱隱。

  我照吩咐伸出受傷的右手穿過珠簾,想來也不用把什麼脈了,我便將手掌朝下,這樣虎口的傷勢可以叫女藥師看得更清楚些。

  「翻轉手腕,我要給你切脈。」

  「不用了吧,我就是虎口經脈有點淤堵,你……」

  還沒等我說完,這女藥師突然睜開眼睛,不怒自威之感突然降臨,我一時語塞,想到小三前輩說的恐怖,我只好乖乖呈上自己的脈搏。

  這時,只覺幾點冰指襲來,在連接我心魄的脈動處停泊息止,女藥師氣定神閑,合眸不語。半晌功夫,我居然覺得特別漫長,腦子裡開始回想起很多事,師傅現在在做什麼,我加入柳鶯後會接到什麼樣的任務,是不是要給爐劍搞一個上好的劍鞘,但是爐劍又扁又寬,而且還很重,要是再套一個劍鞘,那豈不是更重,想到這裡,我不自覺又摸了摸爐劍,雖然這劍長得有點臭,名字也很蠢,但是先前在和柳鶯組織的兩人交手時,比自己預想的還要順手很多,竟然有些許開心和安全感油然而生。

  「別動。」

  「哦,是。」

  隨波蕩漾的思緒被眼前這個酷冷的女藥師打斷,細細想來,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觀賞一名女子,並且此刻已經把一隻手交給她,仔細端詳她那如彎彎柳葉的眉梢,凝脂盛雪的肌膚,心臟不自覺地開始加速跳動起來,奇怪,這又是什麼感覺。

  師傅說過,女人是有兩張臉的怪物,其中一張是笑臉,粉面桃顏,讓人慾罷不能;另一張是苦臉,愁容慘泣,讓人難捨難斷。可眼前這女藥師的臉上既沒有半點笑意,也感覺不到什麼憂傷,不解不解,也許和刺客慣用的聲音化妝一樣,現在看到的表情也是假的吧,畢竟是在刺客組織里擔任藥師之職,打打殺殺的事情見多了,表情就變得麻木了也說不定。

  「敢問藥師,尊姓大名啊?大家以後也算是同僚了,我的代號叫做日。現在組織給我定級是『商』。你可以叫我商日。」

  「看你年紀輕輕,內功修為卻頗為上乘,經氣融暢,脈力渾厚,誰人教你的一身武藝,師出何處。」

  「哎呀,你終於說話啦,哈哈哈哈,還以為你不愛說話呢。我師父教我的,至於我師父背景嘛,我也不知道,記事起就是跟著師父生活,我的本領都是跟他老人家學的。你剛剛說我的內功修為頗為上乘?那我豈不是很厲害?」

  「你體內真氣中正穩當,凝純無雜,從內功法門上,可稱之為上乘。」

  「那為什麼宮,商,角,徵,羽,我只被定級為『商』字級,好歹也給我定個『徵』字級呀!」

  「柳鶯組織等級的評定,是基於刺客的武力,智力,閱力,念力,斷力等五門綜合能力評定,你的武力基礎不俗,但是智力方面待查,閱力方面,你尚屬初出茅廬的刺客,經驗值幾乎為零,自然是不足的,念力是關乎你對組織的忠誠度,在一場任務中的勇氣堅毅之力,這點待查,至於斷力,便是決斷之力,也是身為一名刺客最重要的能力,優秀的斷力能夠左右一場殺局,增加對敵方的威脅,並減少我方損失,所以,你能夠在初次加入柳鶯組織就被定在『商』字級,已經超越了大部分人。」

  「受教了,原來你的話這麼多。」

  「你的這把劍,很特別,只不過,現在的你還沒有能力發揮它的實力。」

  「你說這大鐵塊啊,確實,先前和組織的兩個前輩交手,做防禦之用還是不錯的,進攻嘛,差點意思。話說你掛在牆上的這幅《雪柳圖》,也很特別啊。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說是悲傷吧,看起來又有期待,說是期待吧,又有些消沉,總之是很複雜的感覺。這是誰畫的,上面作者的署名都被擦去了。」

  「誰畫的,對你來說並不重要的,你方才描述的感覺是對的。」

  女藥師說完也向那幅《雪柳圖》望去,隔著珠簾,我可以覺知到她心中有著某一股強烈熱絡的信念在奔走。

  「你的虎口是被利劍挑傷的,攻擊你的人刻意收了半寸的劍,手下留情,否則你恐怕今後都沒有機會再握劍了。」

  「這麼嚴重啊,幸好小三前輩出手有分寸,要不然我也得成為左手劍客了,那現在咋辦?」

  「你師傅也是左手劍客嗎?」

  「對啊,手都燒焦了。」

  「明白了。拿著這方子,找外堂的阿衣取葯,我現在先給你包紮好,之後每日敷三次,五日即可好轉。」

  「哦,外面的女藥師叫做阿衣,那你呢?」

  「蔚薇。」

  出了蒲雀濟堂,女藥師「蔚薇」這個名字依然回檔在耳邊,還有那幅畫意不詳的《雪柳圖》,手上綁紮著一塊方巾,細嗅一口,還能聞到手腕脈搏處有淡淡柑橘香,那正是先前蔚薇替我持脈時冰指所點方位。

  當我再次行步,返回蒲雀茶莊時,我才注意到,蒲雀濟堂與蒲雀茶莊是背靠背而設,一堂一庄僅僅是一牆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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