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賞金刺客（七）
白鷺城，石上榴，劍歌台。
此刻我與五名柳鶯角字級近衛刺客所處方位，恰能看見琴師翡雪的側影，其人頭帶輕紗帷帽，肩加披帛，白杉如雲，長裙盛雪，風動則淺露笑靨，風止則靜美傳神，宛如從畫中走出的佳人，又向迴轉的曲聲中走去。
「……聲聲咽，今宵無明月。酹江月，怎嘆江南夜。無眠夜，思憶故鄉雪。瓔珞雪，何夕太平年……」
一曲《銷神散》，千金聽一響，石上榴會館當紅頭牌，果然名不虛傳。師傅說的沒錯，女子是危險的，尤其是青樓女子。僅憑手撫弦琴，卻可牽人魂魄。
就在此時，我竟感到一絲異樣。
準確的說，是一股不安。這股不安的直覺告訴我，今夜註定不同尋常。
子時已到。羽大人說過，柳江南今天必須死。
我示意五名近衛刺客中的親信「角影」點燃柳鶯煙火，只見一簇黃光伴隨著一聲又長又尖的鶯鳴極速向上，直穿雲端，在臨月之際炸成如柳葉般的綠色螢火。
「哇，爹爹，你看，那煙火好美啊。」
柳池雨原本就不像柳江南那般入神聽曲，而是左顧右盼的，劍歌台外這突如其來的煙火自然很合她的心意。
半露天的劍歌台內絕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剛才那竄天的花火所吸引，只有琴師翡雪依然心無旁騖地撫琴，以及始終閉目養神的藍衣獨眼刀疤劍客，柳豐鏢局總教頭，江風黛。
柳鶯煙火信號一出，原本隱蔽在劍歌台下的數十名柳鶯刺客悉數翻檐而上，與頂層的十名護衛纏鬥起來。
柳池雨見狀嚇得躲進柳江南懷中。
琴師翡雪則攤開雙掌輕輕摁在二十一弦古箏上，樂止。雖然帷帽的輕紗遮住了翡雪的表情，但從那般淡定從容的模樣不難看出，今天這樣的場面，她已經見怪不怪了。
「江教頭，這，是怎麼回事？」
「回稟柳爺，您和小姐安心聽曲即可，無需為閑雜小事勞神。」
「哈哈哈哈哈，好！好！池雨別怕，安心坐在爹爹身邊。雪兒，曲莫停，繼續唱，今日有賞。」
「是。」
翡雪頷首，挺直纖纖細腰，再次用手指關節上綁著的褐色鹿角義甲來回抹挑琴弦，隨著音律的輕重緩急，能感覺到施弦之人的氣息神遊貫穿在箏曲之間。可謂是「施弦高急，箏箏然也。」
……嚶嚶咽，英雄眉邊現。涇渭現，清濁長分別。苦離別，劍煮銷魂訣。瓊佩訣，何夕再相見……」
江風黛在石上榴七層雖布控十名近衛，但此時我方已有二十餘名角字級黑衣刺客在場，幾乎是以二倍有餘的人數優勢，在短時間內無人傷亡的情況下控制了現場，整個劍歌台此時只有在最內側的柳江南，柳池雨和將風黛三人，劍歌台外側半露天處則是在彈唱的琴師翡雪。
柳鶯刺客的二十幾號殺手呈兩排以一字型緩緩移步，向劍歌台內側建合圍之勢，畢竟，在目標身邊站著的藍衣獨眼刺客是前長安六扇門大內高手，大家不敢輕舉妄動，高手的出招往往都在瞬息之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江風黛身上，上上下下，從頭打量到腳，生怕錯漏對方急速出手的時機。
藍衣獨眼的江風黛依然逼著眼睛，淺淺地說了一聲：「刺！」。
霎時間，只聽琴瑟聲忽然大作，驟停驟起，緊接著原本合圍目標的後排刺客竟厲聲尖叫隨後紛紛倒地不省人事，前排的刺客不明就裡在回頭一瞬間也被身後急速飛來的十數道琴音劍氣削抹了脖頸，就在短短不到五秒的時間內，這次刺殺行動派遣來的四十名角字級刺客已犧牲三十五人。
「不好，我們快上，角望角速，你們先拿下琴師翡雪，她才是真正的暗哨。我來對付江風黛。角影角力你二人隨我從旁協助，伺機行動，找機會先控制住柳江南及其女柳池雨。」
「是，上峰。」
一聲令下，連我在內這次行刺的最後五人一同從遮掩藏身之所飛躍至劍歌台。
我終於明白心中感到不安的原因，師傅說的沒錯，女子是危險的，尤其是青樓女子。僅憑手撫弦琴，卻可牽人魂魄。從我方暗哨所查，從未知曉這翡雪竟藏有武力，也正因這一信息缺失，導致今夜刺殺行動損失慘痛，師傅曾說過，不論大通書信，還是小道消息，無論真真假假，都至關重要，必須通徹瞭然於胸，因為，諜音情報就是刺客必須長得第三隻眼睛。
「很多人都聽不明白《銷魂曲》的真意，絕大多數人在明白的那一瞬間，就死了。雪兒，今日你彈得漂亮，有賞，重重有賞，哈哈哈哈哈。」
「雪兒謝過義父。」琴師翡雪說罷，繼續彈唱。
「……聲聲咽，今宵無明月。酹江月，怎嘆江南夜。無眠夜，思憶故鄉雪。瓔珞雪，何夕太平年……」
柳江南慈愛地摸摸了柳池雨的頭，這是柳池雨頭一遭見如此之巨的血腥場面。
「爹爹，這些人是誰？他們為什麼要殺你？」
「他們姓螻，名蟻。至於這些已死之人為什麼要殺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要知道自己活著的價值，今日爹爹特意帶你來聽這江湖之曲，你可明白此種真意？」
柳池雨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江教頭，夜也深了，曲也聽了，我看池雨也困了，咱們打道回府吧。」
為了以防萬一，我先以速身飛閃至琴師翡雪身後，點其穴道，加上角望角速二人的看守，短時間內翡雪不可能輕舉妄動。
「柳爺，稍安勿躁，看來一時半會，走不了。」
「哦？看來今日的螻蟻特別多，也罷，不急。池雨，你不是喜歡看人舞劍？江叔叔的劍，可不是誰都有機會欣賞到的。」
「為什麼江叔叔手裡只拿一把劍，他身後不是還有一把劍嗎？為什麼不拿出來一起用呢？」
「哈哈哈哈，這天下，需要他使出雙手劍的人可不多見，左手那柄雌劍足以。」
劍歌台此刻消無聲息。
我手持爐劍以一身蒙面黑衣站定在江風黛面前。
江風黛終於睜開帶疤的左眼，在他那充滿殺意的目光中，此刻僅裝的下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