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宿港夜雨(下)
2020年7月31日
鷺城宿港7C 21:36
「是池雨,你先去二樓迴避一下吧,不然她肯定要誤會了。」蔚薇對F說。
「為什麼要迴避,躺著很舒服。」F說道,他看起來根本不在意。
「你……」蔚薇聽了有些無語。
「忘了跟你說,晚上來找我的就是她。」F繼續說道,胸口不知怎的悶堵得比之前更厲害了。
「她晚上去找過你?」蔚薇驚訝地說道,轉頭再看了眼智能門禁顯示屏里失魂落魄的柳池雨。
柳池雨再次摁響了門鈴,容不得蔚薇多想,她快速去盥洗室取了一條厚厚的純棉浴巾開門踱出,並快速緊閉大門。
「池雨你怎麼了?」蔚薇雙手環抱到柳池雨身後並將浴巾披展開緊緊裹住,她身上還有很濃的酒氣,印象中柳池雨很少會這樣不清醒。
柳池雨見到自己的好閨蜜二話沒說,便把頭重重地靠在蔚薇肩膀上,心裡一下子好像暖了一點,哭得也比之前更厲害了。
「……你住著最好的別墅,身邊跟著管家和秘書,在如同溫室的優渥環境下創辦公司,用最高的薪酬聘請來的人每天只是對你唯唯諾諾,這就是你的打拚嗎?如果在遊戲世界,你這個類型,叫人民幣玩家……」
今晚F面無表情丟下的這些刺骨狠話,整晚都像一部悲情電影結尾的滾動字幕一般浮現在柳池雨的眼前。仲夏夜的瓢潑大雨只是打在皮膚表面毫無知覺,而那個人吐出的每個字就像透著涼氣的螺紋冰刀硬深深地絞進了自己的心臟,每一顆脆弱不堪的細胞連同她對那個人的無知天真的美好想象一起破碎。
模糊迷離的視線中,柳池雨突然看見了在2014年首爾光雲大學的東海文化藝術館內,Apink在不算大的舞台現場又唱又跳,台下是熱情的粉絲,繽紛的熒光棒以及LED燈牌揮舞出彩色光浪,當《Secret Gardon》被鄭恩地深情婉轉地吟唱,萬千的粉絲中有個女孩哭的就和現在的自己一樣厲害,不同的是,演唱會現場的那個女孩即便熱淚盈眶也依然充滿遐想和期待,但現在的自己,就是秘密花園裡的那株被勇氣自傷搖搖欲墜的垂柳,只剩無助和頹敗。
「不管發生什麼,我們都要學會堅強,一切都會過去的。」蔚薇緊緊抱著柳池雨,用手掌心輕輕來回撫揉她的後背,也許是被柳池雨痛苦的情緒所感染,看著籠罩在宿港黑色的夜雨,蔚薇的目光也突然變得有些發空,在她記憶的最深處,也出現過某個雨夜,似乎只有無盡的黑暗和痛苦。
耳邊雷聲大作,余光中閃電出沒,柳池雨抹了抹眼淚,她突然覺得世界上還有一個蔚薇真好,她是自己最最信任的人。
「我今晚能在你這住嗎?我不想回去……」柳池雨可憐地問道。柳池雨知道自己不敢回去的原因,宿港2F,此時的她害怕見到任何跟那個字母有關的一切,何況那是她的家。
「這會兒我還有就診的病人,要不……我先送你回家,然後我回來處理完再過去陪你,行嗎?」蔚薇說。
「對不起……薇,打擾你工作了。」柳池雨用手裡的黑色真絲方巾說抹了抹眼淚說道,發泄完情緒自己感覺也好了不少。這時,她注意到蔚薇別墅門口的白色搖椅上有件黑色的像雨衣的外套,側臂上有個醒目的用銀線勾勒的像鳥骨化石的標誌。這衣服看起來怎麼有些眼熟,自己好像在哪見過?
「來,你把雨傘撐起來,我穿雨衣就行,這件是我之前淘的二手。」蔚薇知道今晚柳池雨肯定見過F穿了這身,要是說這是病人的,指不定就要開門見山了,於是自己顯得很自然地披上了那件始祖鳥黑色防雨外套,臉不紅心不跳,淡定地說道。
柳池雨一聽這才放下了剛剛又有些揪緊的思緒,不再多想,和蔚薇相互攙扶著一起走進雨中。
柳池雨並不知道的是,緊緊摟著她身體的這件黑色衣服,在一個小時前,被穿在另外一個人身上,而那個人此刻就在蔚薇別墅的門後面,此時的蔚薇卻藏在了這件衣服里,陪著自己往宿港2F走去。
在宿港別墅外圍的停車區,一輛寶石黑的賓利慕尚悄無聲息地停靠在一盞中式玻璃鏤空庭院燈下,這輛氣勢威嚴的豪車似乎不想引人注意,熄滅了引擎,也沒有開雙閃或者前防霧燈,要不是頂部有黃色的暖光照耀,黑暗中很難辨認到它的存在。它的主人在駕駛艙正襟危坐,閉目冥想,要知道車外面此時正是雷雨交加,普通人要是孤零零地在這樣的天氣待在車裡,別說怡然自得地休息,害怕都來不及,但這個人似乎完全不受這些外物的影響,他的狂傲霸氣與幽潭城府放斂自如,雷雨的出現就像是天對於他的恐懼,整個自然界都要向其俯首稱臣。
「清濁哥,池雨姐姐已經到家啦,蔚薇姐有送她回來,外面雨好大的,你趕緊回去吧,辛苦啦!」西西打來的一通電話點亮了這輛賓利車主的手機屏幕。
十五分鐘前,裴清濁將柳池雨送回了宿港,並將自己的黑傘交給柳池雨,讓她自行回去,而自己並沒有下車送她,只是打電話告知西西柳池雨已經返回,如果到家的話回個電話即可。
但凡任何對柳池雨有所想法的人,都會想法設法抓住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好好表現一番,借題發揮,乘虛而入。
然而裴清濁並沒有,他深知,一條被迫上鉤的魚並不香,要品嘗真正肥美的肉需要的是耐心,只是這樣的耐心需要足夠久,久到這條魚游累了,或者是不想繼續在這個池子里待下去,到那個時候,魚鉤上哪怕只有一丁點兒魚餌甚至是散發惡臭的肉沫,也足以讓它搖曳著魚尾向操縱魚竿的主人投懷送抱。
「好。」
裴清濁說完后掛斷電話,正當他準備啟動引擎的時候,擋風玻璃前方的雨中,一個勻速行走的黑色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一般人在這樣的大雨中,尤其是沒有打傘的話,通常為了盡量少淋點雨以及避免鞋子滲水,會踮著腳尖慌亂地朝前方目標疾跑,然而這個人並沒有,雖然看不清臉,但是從其不疾不徐的步速以及步伐寬度,能讀到一張冷靜淡漠和無視一切的表情。
這個黑影進入了一輛銀白色的雷克薩斯,眼型的紅色尾燈隨著引擎點火的轟鳴聲照亮了後方裴清濁駕駛的賓利,看起來這兩輛車就是前後腳的關係。
「我還得在池雨這待一會兒,她有些發燒,你先回去吧,下一個療程的葯我放在茶几上了。」5分鐘前,蔚薇給F發來一條簡訊,看起來柳池雨是要生病的節奏。
「好。」F回復的時候已經在自己的車上了,他在蔚薇走後不久就拿了葯以及那本《父性》出門,並沒打算等她回來。
F啟動了雷克薩斯,向左打了九十度的反向盤,雨水和空氣便傾斜地灌入車前方的紡錘式格柵,車輪和車頭方向歸正後,發動機和變速箱收到了S檔的最高指令,激轉的齒輪帶著輪胎飛快滾動,在滂沱的雨夜下,一條銀色軌跡從鷺城進島的仙麓高架上飛速劃過。
「85km/h…97km/h…115km……」雷克薩斯的儀錶盤指針持續向右移動,車窗外的雨和車身水平線的夾角越來越小,左右搖擺的雨刮器頻率也被升到了最大,這樣的速度已經是這種惡劣氣候條件下最高的安全速度,F開得小心冷靜,然而右後視鏡卻突然出現了一輛黑色賓利,這輛賓利甚至都沒有開遠近光燈,如果自己減速,對方也會跟著鬆動油門,如果自己加速變道,對方也會立即尾隨而來,就像是一場野外荒蹤的追逐遊戲,那輛神秘的賓利始終幽靈般地和自己的雷克薩斯保持著10米左右的車距,借著夜色和暴雨的庇護,後方的黑車時隱時現,讓人無從辨認車主的意圖。F只得一邊注意高架前方的路況情形,一邊注意著身後的動靜。
就在這令人捉摸不透的氣氛當口,F的手機屏被連續亮起,信息預覽模式下,可以看到這條匿名簡訊發來四段文字信息,每一段只有一個字,這四段信息組合起來是一句話。
「你」
「小」
「心」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