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紅蓮緋衣
今日顧家所辦的生辰宴,卻請來了長安城中大半個權貴,除了少數與顧家交好的世家之外,那些到顧家來的客人,莫不是看在離王的面子上。
畢竟,顧家雖然是簪纓世家,但是這些年來在朝中並沒有任何的實權,巴結顧家,就是為了巴結離王府。
而此次李離以客人的身份第一次正式的拜訪顧家,那些官員還不得趕著上去巴結他。畢竟,李離性子淡漠,最不喜的便就是這樣的場合,好容易因著顧衣的關係來了顧家,那些官員自是不會放過這樣好的機會。
明裡暗裡,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他,他卻還是忙裡偷閒,跑到端居來——只是為了讓她安心嗎?
他明知道,今日這一場局在顧家設下,是針對她,更是針對他的!如今已經毫無疑問,顧家的老夫人,看似不問世事,卻是太后埋在顧家的一顆棋子,因為某種特殊的原因或者是共同的利益,聽從太后的調遣,最終的目的就是想要借顧家,對李離不利。
那樣一種危險,是藏在暗中,誰也不知道,今日會發生什麼。但是依照太后狠戾的作風,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定會攪弄的翻天覆地。
八年前,徐州一役得勝,李離手握重兵,太后怕他對周家不利,甚至不惜與周顯之二人設下毒計欲除去李離。
八年前的那樣一個夜晚,他究竟歷經過什麼樣的絕望,失去了愛人,又被至親之人背叛,置之於死地,在那樣的絕望中,又是怎樣的掙扎求生?
他們兩個人從本質上來說都是一樣,都曾被至親至愛之人背叛過,看似擁有一切,實則一無所有。
明知道身後有無數個目光在虎視眈眈,可是二人緊緊依偎、相擁,在這樣萬寰紅塵之中,皇權陰謀之下,一路在荊棘中前行,他們彼此相依。
他察覺到了她的不安,將她的手握在手心,重複道:「你無需憂懼,一切都有我在。」
那一刻,顧衣心中某根緊繃著的弦似要斷裂——心底有個微弱的聲音在告訴她,相信他,什麼秘密,什麼真相,都不重要,你只要相信眼前的這個人,等到明年開春,陽春三月草長鶯飛嫁給他為妻,從此二人榮辱一體……
可是,真的可以嗎?
他與周家的殊死搏鬥,宮中太后的生死較量,他面對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幾百年的世家,有著龐大的勢力,真的能……安心的在他的身後嗎?
夏天的衣服單薄,落在肩上那冰涼的觸感,讓李離微微的愣住了。
縱然顧衣快速的別過了頭,但是李離還是見到那眼角一抹晶亮——李離愕然。
眼前的少女有多麼的倔強他是知道的,無論遇到什麼,他從未見過她在他的面前哭過,甚至沒有呈現過一絲軟弱的姿態。可是……今日,她卻哭了,是因為他嗎?
心中湧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滋味,臉上故作輕鬆的笑了,打趣她道:「今日是你十七歲的生辰,好端端的,哭什麼鼻子呢。」
顧衣轉身看來的時候,正好對上李離溫和的目光,那樣的神色,幾乎要將自己溺了進去……
「那今日,王爺可有為我準備什麼禮物?」顧衣自己都沒察覺到,同他說此話的時候,語氣柔軟,帶著一絲絲撒嬌的意味。
這樣的顧衣,無疑是柔軟而又美好的,在親近人面前卸下了防備,如同一隻無害的貓咪一樣。
這正是李離最為喜歡她的地方。
雖然表面看起來她性子倔強,跋扈冷傲,絕對跟柔軟沾不上邊。但那一種冷硬的樣子更像是保護的外殼,一旦對誰產生信任,便就卸下心防,毫無保留的信任對方。真的是……讓人連傷害都不忍心呢。
「給你過的第一個生辰,自然不敢疏忽。」語氣中,帶著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寵溺之意。
顧衣的目光,落在他手邊三尺長的錦盒上,方才顧衣不過是隨口問李離的,未曾想到,倒真是準備了禮物來。
「打開看看。」就連李離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語氣中多了幾分寵溺之意。
「是什麼呀?」顧衣好奇的道,是簪子?玉佩?還是手鐲呢?
顧衣想象不出,如李離這樣的人,如何會為一個姑娘家精心挑選的生辰禮物,是什麼樣的。
但是當錦盒打開的時候,顧衣似乎此生未曾見過這等瑰麗的紅色。
熾烈的顏色,若火一般艷麗,若天邊初生的一抹朝陽的顏色。
展開之後,卻見是一件裁剪得宜的紅衣,通體沒有任何的紋飾,但是那一種紅色,是顧衣從未見過的驚心動魄的顏色。
似是被這樣的顏色蠱惑了一般,顧衣喃喃道:「好漂亮的顏色。」
李離很滿意的看到顧衣眼中驚艷的神色,道:「這樣的緋蓮紅衣,可喜歡……」
「緋蓮紅衣?」饒是顧衣自負博學,可是前世今生,都未曾聽說過這樣的顏色,見過這樣的顏色。
似是想到什麼一般,顧衣看向一臉得意的李離,有些不可思議的問道:「該不會,這顏色……是你染出來的吧?」
顧衣想到,那日在他的書房中,看到許些的雜書,其中的架子上,有整整一列都是記載著織染的方法的,那時為此,顧衣還特意的打趣過李離呢。本以為他只痴迷於兵法史冊,未曾也會做這樣玩物喪志的事情。
「這樣的顏色,只有你適合。」清清淺淺的顏色,並不適合顧衣。那一種骨子裡的張揚,適合這樣一種極致如火一般的紅色。
那一日,在看見她彈箜篌的時候,李離腦海中便想到了曾經見過的那樣一幅飛天壁畫,上面的身著華服的神女,以一種倨傲的姿態彈著琵琶,世間奼紫嫣紅,踏於腳下。
顧衣的眼眸中,映著那緋紅的顏色,還有他臉上冰雪融化之後的暖意。
從未想過,那樣的一雙在朝堂上翻雲覆雨的手,如何做著織染的之事,一點點,染成成為這樣驚艷絕世的緋蓮紅色。
越是平日里冷清的人,一旦認真對你好起來,根本無法讓人能抗拒這一種溫柔的誘惑。
心中有一股暖流涌過,泛起層層漣漪。人一旦嘗到了甜點,就不能夠做到心如止水,她對李離更是如此。
她害怕這一種陌生的洶湧的感情,她的理智會被淹沒,完全迷失了自己。她性子淡薄,看似對任何東西都漫不經心,可是一旦認定了某一種東西,骨子裡的偏執瘋狂起來連她自己都感覺到害怕。
就如同,前世的時候愛上李明淵一樣。
明知道是錯的,可是卻一錯到底。為了李明淵,幫助他得到皇位,她做任何事情可以不擇手段。
欺君罔上,置人命於不顧,陷害忠良,斷絕親情,篡改聖旨,加害李離,甚至李宸煜……那個多疑的少年天子,卻對她有著一種莫名的信任,她利用他的信任達到最終目的,瓦解他的皇權,最終可以……毫不猶豫的在皇宮被叛軍淪陷之後,親手將他送到亂軍之中。
明知道是錯的,可是卻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一意孤行。
李明淵於顧衣而言,是在困境中抓住的惟一救命稻草,在被所有人遺棄的時候,唯獨他需要她,與其說是愛,還不如說是利用與被需要的關係。
但是李離不一樣,那是她前世今生的執念。她親手斷送了他的性命,他一心擁護的江山社稷,可是在之後無數個日日夜夜,夢魘纏身,悔不當初——她行事,從未有過後悔一說的。
她無法自欺欺人的騙自己,她愛李離,那一種愛與對李明淵不同,那是一種完全想要擁有、純粹不摻加任何雜質的愛。
可是她又害怕自己的愛,為了他,又再一次的不惜毀滅所有。
見顧衣沒說話,李離的眉頭挑了挑,低聲問道:「怎麼,不喜歡嗎?」
小丫頭,怎麼一副要哭的樣子……
顧衣攥著衣服的一角,將心中的雜緒拋開,笑著道:「並非是不喜,只是覺得,王爺這件禮物,太用心了。」
親手織染的衣服,雖然並不珍貴,但是那樣的心意卻是沒有什麼,能夠比擬的上。
「本王只對你用心。」那樣溫情的話語,顧衣從未想過會有一日,從李離口中說出來。
顧衣眉頭跳了跳,遲疑了片刻,看向李離道:「王爺,今日顧家的茶,沒有什麼問題吧……」
李離……
方才旖旎的氣氛,蕩然無存……
李離無奈的笑了笑,習慣性的想要去摸顧衣的頭,方才想起今日她做盛裝打扮,便將手收了回來,道:「今日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怕,我總是在的。」
顧衣想起方才在李離面前示弱的模樣,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是以見他這般說,嘴硬的說道:「王爺當我絲毫無自保能力嗎?」
李離摸了摸鼻子,倒是有些懷念方才顧衣溫軟的模樣。
「我信你。」李離倒是格外的好說話道,見顧衣將衣服又收到了錦盒中,便道:「這衣服是我命人按照你身量做的,等我們成親的時候,便穿這件給我看……」
話音落下果不其然,見顧衣臉上一片緋紅,卻也……沒反駁……
微微怔了片刻,按照她的身量大小做的,他怎麼知道她的身量大小!臉上方才的羞意轉而成了惱意,咬牙看向某人恨恨叫道:「李離!」
似是早預料到她的反應一般,李離很快縱身跳出了另一邊窗戶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