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汝鄢宮
蘇婥揉兩下手腕起身,聽到門外叮咚敲門聲,進來的是劉寄奴。
一直養傷的她,寄住在乾毓殿,沈扈非但沒有敢她走,跟蘇婥隻字未提她的事,看來沈扈是默許她的存在了。
「趙姑娘,衾公公來宣旨了!」劉寄奴說完,便躬身退下。
雷公嘴、高顴骨的衾公公走進來,威嚴端正,手裡正拿著翡翠捲軸的聖旨。
「趙卿嫣,接旨!」衾公公尖聲道。
是沈扈冊封她的御旨,聽著卻有種上刀山火海的緊張、不安,但蘇婥還是硬著頭皮跪了下去。
衾公公端著脆啞的嗓子,偷偷瞄了一眼蘇婥冷定的神情,宣讀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青鸞城神侯府千金趙卿嫣,因難掩其皓齒星眸、嫻靜端莊之假面,面冷言橫、橫行不法,專做違背本王御旨之事,念其功德,本王特此賞封蘇婥為嫣侍御,日夜打掃汝鄢宮,不得有誤!」
「奴婢接旨!」不得已,喊了一句。
沉沉的手臂抬起,當有一沫冷滑手感擲入手掌時,衾公公已經把聖旨塞進了她的手心裡。
嫣侍御?汝鄢宮?秋風掃落葉,哀風平地起?
蘇婥不停地嗔著,這些字眼,的的確確已經把她鎖死了,鎖在那個血紅鬼瞳女人生前的宮殿里。
衾公公離殿。
推開門楣,琇璇、劉寄奴走了進來。
「奴婢見過嫣侍御!」兩人溫庄地躬身行禮。
蘇婥趕緊道:「起來吧,不過是卑賤的帝妾而已,你們不必多禮!」說罷,速速俯身拉二人起來。
「謝嫣侍御。」二人這才拱身站起。
「瑾瑄呢?」蘇婥看向劉寄奴,下意識問了句。
向來是瑾瑄服侍她,一早卻不見人影。
劉寄奴睇眼過去,在蘇婥耳旁低低地道:「黛妃娘娘又把她派遣過去了!」
看向琇璇的疑惑眼神,蘇婥只輕輕點了點頭。
琇璇凝了眉,便又說道:「嫣侍御,皇上交待您今晚不得再住乾毓殿,奴婢這便前往汝鄢宮替嫣侍御騰出一間房安歇!」
「辛苦了。」蘇婥點頭應允。
琇璇微屈側身作揖后,退出內殿。
颼颼冷風下,蘇婥關緊門窗坐了下來,將劉寄奴閑置在乾毓殿這般久的時日,難得劉寄奴還不尋死覓活要威逼她,反應恰是太冷靜了。
蘇婥握緊劉寄奴手腕,輕柔安撫道:「寄奴,這兩天辛苦你了。」
「奴婢一直想回潼山看一眼相公,那裡墓地荒了許久沒人打掃,一定枯草叢生!」劉寄奴自顧自地哀傷彷徨起來,這樣寧靜的面容,早已不是之前在汝鄢宮時被鄭雲凡抽打時發狂的模樣。
蘇婥卻有這般共鳴。
「好,只要皇上答應讓我出宮,我一定帶你去!」蘇婥決絕地答應了劉寄奴,至少可以從劉寄奴的眼神中看出她對丈夫的思念,這種思念遠比南魏帶給她的壓力沉重多了。
劉寄奴反問道:「可能嗎?」沈扈這樣將蘇婥打發到汝鄢宮,禁錮著,表現出來的也都是冷淡
蘇婥忖思片刻,便又提出條件道:「前提是,你必須告訴我,南魏是怎麼回事!」
「你想聽?」劉寄奴疑惑。
蘇婥莊重地點了一下頭,附帶的眼神是更加讓劉寄奴信任的表情。
「其實這些,又豈是我們女人能干涉得了的!既然你不是皇上這邊的人,那我就直說了!」劉寄奴說著便長嘆氣,望向地上的眸子斂色許多,卻一臉沮喪樣。
「你說,我聽著……」蘇婥迫不及待地等著下文。
劉寄奴悲戚許久,才緩緩說道:「南魏為了千秋霸業,派了女細作前往北滁誘惑皇上,想著打探出青鸞玉的下落,只要得到皇后的完整遺骨,南魏就能夠一舉殲滅北滁,統一諸侯!」
劉寄奴字裡行間是提到皇后遺骨沒錯,原來青鸞玉是引子,皇后遺骨才是沈扈真正想要得到的東西,難怪沈扈要這麼折磨她,這一切似乎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酆州參知政事蘇誕府邸的地下室,沈扈已經擁有了蘇婥的身軀,接下來,要找的就是四肢和頭顱了,那麼能夠得到遺骨下落的唯一線索,就是青鸞玉了。
「那你呢,你是細作?」蘇婥直言不諱地問。
哪怕劉寄奴說是,蘇婥也不會感到奇怪。
「不是!」但劉寄奴的話,的確有把蘇婥震驚到,半晌,劉寄奴便解釋起緣故:「奴婢只是北宜城的一個普通女子,而我丈夫,他是南魏的最大的商販,卻在經商途中,被北滁的人殺害……」
「所以,你恨不過,才被南魏的那個冉騫承威脅,想要對付北滁,大言不慚地說要滅了北滁這些混帳話?」蘇婥臉色一冷,當即打斷劉寄奴的話。
「對不起,我被沖昏頭了!」劉寄奴愧疚難安地低下頭。
蘇婥寬慰道:「你不必道歉,好好活著,找出殺害你丈夫的兇手,替他報仇!」
「你為什麼肯相信我說的,你不怕我在騙你?」劉寄奴的神情很焦急怵惕,她把一切都和盤托出,蘇婥深信不疑,是對她最大的欣慰。
蘇婥冷聲磕道:「我從不懷疑一個心懷丈夫的女人,更何況,就算你撒謊,也不可能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好處,欺騙我的人,我蘇婥只會日後讓她更加生不如死!信你,不過是瞧不起尋死覓活的人!」
字字珠璣,狠戾卓絕,傲骨冰霜的眼神里原來早就留了一手,引為前車之鑒,讓劉寄奴敬佩不已,不由得心生寒凜。
「要找到兇手太難了,多少年了,一直沒有眉目,有時候,我真的很想放棄,很想馬上就到陰曹地府去見他,他生前很疼我、愛我,什麼事都照顧我的情緒,甚至為了我願意放棄南魏的諾大家業,我一開始並不相信,直到他死的那天,我看見他的屍首被……」
劉寄奴突然淚流不止,眼眶頓地一陣發紅,眼中彷彿刻畫著當年的血腥場面,想象著丈夫被人殺害時,那樣悲壯凄慘的畫面。
「好了,別說了,要哭等到給你丈夫報了仇再說!」蘇婥當即阻止劉寄奴繼續說下去,繼續說,只會讓她自己也陷入那種恐慌中,想著北滁圜軍在青鸞城大肆屠殺百姓時那種慘狀,屍橫遍野。
「你相信我嗎?」蘇婥堅定的眼神看著劉寄奴,重重地在劉寄奴手背上一拍。
冷靜決絕的瞬間,她滾燙的心口在沸騰著,一直以來,蘇婥都孤單了太久,一直以來,並不是只有她在痛苦,被籠罩在戰亂紛爭、仇恨陰影里的人太多,劉寄奴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為了敵邦的丈夫,可以忍辱負重這麼多年,只為了早日找出真兇報仇雪恨。
「信,堅定不移的信!從你那天晚上那樣拚命救我,我就相信,你不會騙我的。」劉寄奴一口回應道,連想都沒有想,便點頭答應。
蘇婥也爽快地道:「好,我趙卿嫣今日起,交定你這個朋友了!」
她伸出一個巴掌,與劉寄奴緊緊一撞,兩個雪白的手掌握在了一起,看到劉寄奴始終露出欣慰的笑,蘇婥心裡覺得疏鬆了許多。
這是許久以來,第一次這麼痛快了。
「進來吧!」蘇婥突然叫道。
一副目不驚色,看在眼裡從容淡定的眼色讓劉寄奴也吃了一驚。
門被推開,進來的是瑾瑄。
原來蘇婥早就知道瑾瑄一直站在門外偷聽,難怪剛剛她的眼神看起來怪怪的。
「黛妃跟你說了什麼?」蘇婥面色頗為冷靜地問道。
「信!」
瑾瑄坐了下來,蘇婥接手的是一封粘了漿糊,密封的信。
蘇婥放下信,扭頭沉聲地斥問:「剛剛一直站著,為什麼不進來,你又不是外人!」
聽到蘇婥這麼說,瑾瑄受寵若驚,緊張地趕緊跪在地上解釋道:「剛剛怕嫣侍御怪罪奴婢偷聽,原想偷偷走了,又擔心嫣侍御的話被宮裡人聽了去,隔牆有耳,所以便一直守在門外,嫣侍御恕罪!」
「你有這層防範心理,我怎麼會怪罪你,起來吧!」蘇婥沒有伸手去扶瑾瑄,而是面不改色地看著瑾瑄,一個沉著深邃的眼神,對於瑾瑄來說,是一劑良藥。
瑾瑄起身道:「是,奴婢謝過嫣侍御!」
「從今日起,瑾瑄、寄奴,你們不是外人了,以後私下裡,就不必再跟我行禮跪拜了,我不是什麼吃人的妖怪,你們不用怕我,放心大膽做自己想做的事就行,我不會怪你們的!」
這樣沉重的繁文縟節,對於她這種反叛、據理力爭的個性是相違背的,她也更不想就這樣默許了自己是沈扈的帝妾這層身份。
「瑾瑄、劉寄奴記住了!」在坐的兩人欣喜萬分,異口同聲地點頭應允。
汝鄢宮。
落葉飄零,凌寒悲戚的一囀,化作音色凄凄。
琇璇與乾毓殿宮婢倒騰出東牆院落的最盡頭一間月景房,而必經之地,是一井轆轤,鵝卵石兩道鋪續了一層層的青苔,徐徐步行,才能避免滑倒。
但就是這樣的凄靡,蘇婥心裡卻如塵埃落定,月景房深處汝鄢宮盡頭,僻靜寧幽,反倒遠離了宮闈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
「嫣侍御,四下環境冷清,汝鄢宮夜裡又鬧鬼,奴婢收拾房間時,心裡就害怕得要命,晚上會不會真的有鬼來索命,奴婢好害怕!」琇璇怯懦地扯著蘇婥衣角,每走一步,都開始覺得後背發涼。
「琇璇,不得無禮!」瑾瑄罵道。
說著,立馬拽開琇璇的雙手,她這樣抱著蘇婥手臂,實在是不知禮數,害怕地連尊卑都不顧了。
琇璇還是死死攥著,顫顫的手心把肩上的衣服差點拽了下來,琇璇扭頭不悅地睹著瑾瑄的眼睛,糾結地向蘇婥請求道:「嫣侍御,奴婢可以求你跟皇上說,讓奴婢回乾毓殿當差嗎?琇璇真的好害怕,好怕那個皇后的鬼魂會來索命!」
「這裡不會鬧鬼的,如果你實在害怕的話,我可以跟皇上說說,他會答應的!」蘇婥趕緊寬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