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第一一零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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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書鉑是跟在高氏的轎子旁走的, 聽到君蘭幫忙, 他仰起頭側過臉朝她嘿嘿一笑。
高氏說道:「看你這傻樣兒!」倒也沒了別的話。
周圍終於安靜下來, 君蘭思索著今日種種事情, 忍不住一聲嘆息。
*
回到梨花巷, 孩子們先見過了老夫人方才各自散去。
等閔菱和閔萱跟著陸氏離開后, 閔老夫人讓劉媽媽叫住了君蘭, 讓她折回來多叮囑了她幾句。
「今日在壽宴,你做的很好。你已經是大姑娘了,切莫和小時候一樣任性。往後說話做事前先想一想,莫要如以往一般衝動。」
君蘭躬身應是。
閔老夫人這才讓她離開。
劉媽媽知道老夫人心中所想,待屋裡只剩下她們主僕二人了,她趁著老夫人喝茶的時候輕聲道:「老夫人, 恕婢子直言, 婢子怎麼瞧著侯夫人很中意六姑娘?」
「玉容?」閔老夫人將茶盞慢慢擱下, 「我也留意到了。不妨事。玉容的爹救了侯爺, 夫人待她不同也是自然。但, 再無其他。」
六姑娘閔玉容是大房唯一的孩子。其父當年戰場上為救遠寧侯而亡,因此侯夫人素來待她與不同。
這次也是。旁的姑娘們都沒能單獨得侯夫人的禮, 唯獨她, 得了侯夫人一方絹帕。
不過, 閔老夫人心裡有數。
大夫人不可能把女兒嫁給侯府二少爺,而以閔玉容的品貌身份,根本配不上洛世子。侯夫人也不可能讓洛世子娶她。
「你只管幫我顧好君蘭。」閔老夫人與劉媽媽道:「我看她經了事兒之後倒是乖巧了許多。一會兒我讓賬房給你撥些銀子, 你帶她去錦繡閣選幾件好點的衣裳,再去翡翠樓買些首飾,好好捯飭下。順便你記得勸她幾句,最近莫要太招搖,賞花宴有她出風頭的時候。」
劉媽媽一一應下,想到一事,有些緊張地問閔老夫人:「九爺為何明明尋到了事情是和八姑娘有關,為何最後還是沒有追究?」
對此閔老夫人早有定論,「如果追究起來,受傷害最大的是閔家。到時候梨花巷這邊名聲有損,對故去的老太爺也不好。」
說到這兒,老夫人輕輕一嘆,「即便茗姐兒母親幫過他,但那些事兒都是十幾年前的了,想必記都記不起來。警告過八姐兒就算了,何必鬧得滿城風雨,讓大家都不得安寧。」
劉媽媽道:「看來九爺在閔家那麼多年,對老太爺和閔家的感情更深。」
閔老夫人「嗯」了聲,把君蘭的事情又吩咐了一遍,叮囑劉媽媽最近務必小心,一定要讓八姑娘安安穩穩地參加賞花宴。
末了閔老夫人有些惋惜地道:「若是那天能請了洛二少爺前來就最好不過了。」
憑著君蘭的出眾相貌,洛二少爺一定能夠看中。
閔九爺權勢再盛,他的出身終究是閔老夫人心裡頭的一根刺。而且他小時候她對他做過的事情,他也未必能夠忘光。
若是能夠和侯府結親,那麼沒了閔九爺的支持,梨花巷這邊的盛況也能穩定住。
*
壽宴后又過了幾日,便是表姑娘下葬的日子。
因表姑娘尚未及笄也未婚嫁,葬禮不可大辦,不設靈堂不立碑,選個好些的棺木和墓地便可。
荷花巷那邊的九姑娘兒時夭折,彼時是用了柏木棺材葬在閔家墓地。如今表姑娘不是閔家人,且家中沒了旁人在,所以高氏打算把她葬在一個不錯的公墓中,也用柏木棺材。
誰知道這事兒盤算到一半后受了阻。只因長寧前來與閔老夫人和高氏說,閔九爺要負責表姑娘的安葬事宜。
高氏訝然。
閔老夫人只要閔九爺不多追究君蘭的責任就好,這事兒就氣定神閑地應了下來。
誰知閔九爺不出手則罷,一動作就驚到了閔家所有人。
他先是把上好的柏木棺材給換成了金絲楠木,而後又把下葬地點選在了一個風水極佳之處。
金絲楠木就罷了。
閔九爺有的是銀子,他愛花多少,旁人管不著。
可那地方……
閔老夫人看著不太合適。
那處地方靠近皇家陵墓。雖然閔九爺位高權重,但做出這樣逾矩的事情來,怕是陛下會怪罪。
不過,閔九爺堅持如此的話,她也沒甚可說的。
左右她說再多,他也不會聽進去一個字。
*
下葬的細節,君蘭無法得知得太過清楚。
她和閔萱、閔菱這幾天每日里都跟著劉媽媽出門去,選衣裳,選首飾。看過後不一定立刻買,她們只要告訴劉媽媽自己喜歡哪些就好。而後劉媽媽再去把東西買回來。
君蘭發現,每次劉媽媽給她買回來的東西都不是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些個,都更為精緻、更為貴重。
問過劉媽媽是怎麼回事,劉媽媽只說是老夫人疼惜她,再沒旁的話。
君蘭就也不好多問。
隨著下葬的日子過去,賞花宴的日子就也一天天臨近。
原本閔家的宴席打算著只請親朋好友前來,並不打算大辦。現下邀了侯府母女,自然不能等閑對待。家中現有物品不太夠用,這日高氏與陸氏商議過後決定一起出門挑選購買。
閔書鈺回了書院,閔書鉑也去跟著先生讀書。君蘭便獨自出了芙蓉院去給閔老夫人請安。
誰知行至半途后,卻巧遇閔九爺。
初時君蘭並未看到他,還是身後紅梅輕聲說了句:「姑娘,九爺就在旁邊。」她這才朝那邊看過去。
如今是初冬,臘梅已初冒花芽。牆邊傲然孤立的梅樹旁,立著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
君蘭有些猶豫要不要去給九爺請安。去的話,或許會打擾到他。不去的話,好似有些說不過去。
畢竟他為了下葬一事費了不少心思。
其實君蘭疑惑過為什麼閔九爺會把葬禮之事攬過去。
她曾想過,是不是閔九爺因在壽宴上「誣陷」過她心懷愧疚而如此。後來越想越不可能,就趁著去給祖母請安時問了閔老夫人一句。
君蘭特意挑了個沒有旁人在的時候開口詢問,閔老夫人便簡單和她說了句:「表姑娘的母親在世時對九爺不錯。想必他是感恩而為之。」
這種話君蘭在以前也聽人提過幾句。
她隱約記得,有府里年紀大的僕從說起過,她娘在世的時候對閔九爺不錯。只是這種話誰也不會多說,而且那些老人現很多都不在府里了,因此她只有個兒時的模糊印象。
如今想想,九爺肯讓她一個外人喚他「九叔」,還偶爾肯與她說一兩句話,想必和母親當年的照拂有關係。
也因為母親的緣故,他會留意她的身後事。
就在君蘭猶豫的這會兒功夫,閔清則已然舉步朝她走來。
君蘭發現后趕忙迎過去,在兩人距離五六尺遠的時候駐足,福身問安:「見過九爺。」
閔清則眉心輕蹙,「不必多禮。」
君蘭站好后道:「應該的。」
閔清則薄唇緊抿,久久不語。
君蘭看他好似沒話要說了,就打算告辭離去。哪知道剛剛下定決心還沒來得及說,面前的高大男人倒是先開了口。
「你覺得那樣安排如何?茗姑娘的事情。」閔清則說著,斟酌了下,又道:「畢竟你們兩人相熟,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君蘭真心實意道:「九爺安排得很好,謝謝您。」
閔清則道:「我說過,你與我不必如此客氣。」
君蘭猶記得他發怒時的可怕樣子,聞言只訕訕笑了下,道:「我還要去老夫人那裡。若九爺沒有旁的事情的話,我先行告辭了。」
語畢,她朝他盈盈一拜,轉身就走。
「慢著。」閔清則急忙說道。
君蘭回頭看他,「九爺還有事?」
閔清則靜靜地看了她片刻,見她雙眸清亮透徹毫無半點眷戀,最終語氣平淡地道:「無事。你且去吧。」
旁人也叫九爺,她也叫九爺。
不知為何,從她口中聽聞這個稱呼,總覺得特別疏離也特別淡漠。
……很不習慣。
君蘭擔心二人,忙問:「你可知九爺尋她們何事?」
「婢子沒敢問,只遠遠地看到九爺的人把她們帶去了九爺的院子。」李媽媽道:「婢子想著,既然是九爺要找她們,說不得她們就是惹怒了九爺,一時半會兒的沒法離開。」
她湊到君蘭跟前,很小聲地說道:「那兩個是伺候過表姑娘的,以往時候沒少給姑娘添堵。姑娘若是想準備賀禮,不若婢子幫您想辦法重新找個,作甚非要她們倆。她們既是惹了九爺不悅,姑娘不若就別見她們得了。」
君蘭目光慢慢轉向她,口唇微動,喚道:「李媽媽。」
「婢子在。」李媽媽躬身道。
「你說,她們是被九爺的人給帶走了?」
「是,婢子瞧見了長寧大人。」
「帶去了哪裡?」
「……許是九爺的院子罷。那位大人不和婢子說,婢子哪裡知道。」
君蘭便笑了。
她聽長燈說過,九爺不喜人隨便進他的院子,特別是女人。
九爺就連院子里伺候的都是家丁和小廝,又怎會讓人把玉簾她們叫到院子里去問話。
而且李媽媽的話里還有一個問題。這次去青草院,九爺身邊跟著的是長明。偏李媽媽說的是長寧。
「說罷。」君蘭笑看李媽媽,「你到底是怎麼知道九爺回府的。」
李媽媽目光閃了閃,「就是看到她們倆被九爺給叫去院子問話……」
「果真如此?」君蘭笑道:「我為了拿到先前準備好的賀禮,並不怕去九爺那裡去尋她們。媽媽若是有一句半句的謊話,該怎麼受罰,你自己心裡清楚。」
一聽姑娘要去九爺那邊,李媽媽知道謊言維持不下去,腿都發軟了。
九爺一向是家裡人最不敢招惹的,以前她有點什麼事要糊弄過去,用九爺做借口的話姑娘一定就不敢多問。
哪知道這一次不同?
李媽媽磕磕巴巴道:「婢子看到九爺身邊的侍衛就在青草院附近,就沒敢過去。那兩個人除了青草院還能去哪?想必是已經被九爺的人帶走了。」
「侍衛?長寧?」
「應當是長寧大人罷……」李媽媽苦著臉,「九爺身邊的那幾位大人,婢子們等閑見不到一次。哪一位是哪一位,婢子也不曉得。」
君蘭怔了怔。
她沒料到李媽媽把長明認錯成長寧是這個緣故。只因她自己是能分得出他們幾個的,而且還能分得很清楚。
君蘭的相貌嬌艷嫵媚。這樣發愣的時候,美目半眯直直地看過來,瞧著頗有些凌厲。
李媽媽心裡有些犯怵,暗道晦氣。早知道這次就不貪那點兒銀子了。
平日里姑娘要買些什麼的,她盡量說動姑娘讓她來幫忙置辦。這樣來回一倒騰,每次她都能從中得到不少銀子。
這次賀禮若由她來幫忙準備,少說也能從中賺上十幾兩銀子。原本姑娘懶得準備賀禮,她怎麼勸都沒用,所以只能歇了這個心思。剛才見姑娘說要親自備禮,方才重新起了這個念頭。
誰知姑娘今天做事與以往大不相同。
君蘭不過片刻便回了神。她考慮了下,吩咐道:「明兒媽媽給我準備個新荷包罷。」
李媽媽奇道:「姑娘要那個做甚麼?」
「我瞧著十弟的荷包有些破了,想著給他換一個。既是去他那裡玩,總得帶些小東西過去才好。」
她自己是慣用荷包的,所以才會留意到閔書鉑的荷包。
李媽媽賠笑道:「姑娘不提的話我都要忘了,幾天前跨院里伺候的丫鬟跟我提過這事兒,托我與夫人講一句。可後來我去做別的就把這事兒給耽擱了。不過,姐弟兩個何須這樣客氣?只是從院子里到跨院里,幾步路的功夫,怎還要見外地送東西。」
聽了這番說辭,君蘭笑笑沒做聲。
李媽媽口中的「幾日」究竟是多久?當真只是幾日而已?
閔書鉑腰間的荷包不只是洗得顏色都發白了,上面的綉線也已經脫落大半。側邊的縫線已斷,裂開一個大口子,依稀都能看見裡面放著疊得整整齊齊的幾張小紙片。
一個不受嫡母喜歡的庶子,日子能過得有多好?比起她這個外人來是強一些,但是比起兩個閔府里其他的少爺們,卻是差得遠。縱然他身邊的媽媽和丫鬟有會女紅的,卻也不一定能問王媽媽、李媽媽要來布料和針線。
君蘭沒有理會李媽媽最後幾句話,「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媽媽記得那荷包給我準備個顏色素淡些適合男孩子的。」語畢她便往外面行去。
李媽媽問道:「姑娘去做什麼?」
「尋顧媽媽她們要東西。」君蘭頭也不回地道。
李媽媽就沒跟過去。
紅梅朝姑娘那邊緊走了幾步,經過李媽媽的時候,快速地小聲道:「我瞧著姑娘今天好說話得很,待十少爺也很好。」
那樣她想要求的事情應該容易一點罷。
「這叫好說話么?」李媽媽唇邊的不悅一閃而過,原先的姑娘只顧著帶十少爺玩或者尋表姑娘晦氣,別的什麼都不理會,那才是好說話。現在瞧著倒是眼尖了,心也敏銳起來。
回想起夫人那句姑娘懂事了,李媽媽愈發煩躁。不過這些話她不能與其他人講,就與紅梅道:「姑娘今天累了,怕是離開不多久就會回來。我去安排荷包的事兒,你伺候好姑娘就行。」
紅梅應了一聲,腳步匆忙地跟了過去。
*
出了芙蓉院后,君蘭片刻也不耽擱,快步朝青草院行去。
雖知九爺不會把人帶到他院子里去審問,但一想到自己之前要進青草院時的情形,她還是不由自主擔心起來。
也不曉得顧媽媽和玉簾會不會想要硬闖進去,畢竟那院子里還有很多她生活過的痕迹,怕只怕她們兩個會為了她而據理力爭。那可就麻煩了。
希望她們兩個還在原處待著。
君蘭腳步匆匆到了青草院外面,沒有到院門口去,而是繞到旁邊的小道上準備從這兒過。
她還記得當時玉簾和顧媽媽站著的那個轉角,打算去那裡看看她們還在不在。
眼看著到了先前的轉角處,再走幾步就能瞧見那個地方了,君蘭卻在此時聞到了醇香酒氣。
這濃郁香氣有些熟悉,君蘭尚未記清楚自己到底是哪裡遇到過,就在轉過彎的剎那看到了不遠處那高大的身影。
他相貌極其出眾,但幾乎無人仔細看過他樣貌如何,只因那雙鳳眸太過冷肅鋒銳,只一眼就會讓人不寒而慄、再不敢放肆去瞧。
可是此時的他斂去了所有的銳利與鋒芒,正站在花圃前盯著一叢小花細看,動作輕柔舉止小心,竟是現出一種別樣的溫柔來。
君蘭想要離開,卻是晚了。
聽到動靜,閔清則眼神驟然轉厲,「誰!」
君蘭沒防備會在這個時候撞見九爺。
他周身驟然現出的寒意讓她心慌。習慣使然,君蘭如以往一般喚道:「九叔。」
此二字出口時的熟悉語調讓閔清則有一瞬的失神,但不熟悉的聲音卻讓他厭惡過後更生心痛。
「無禮!誰准你如此放肆!」
閔家人太過涼薄。
唯一可以這樣喚他的女孩子,已經不在人世。
從此以後,這裡誰都不準再用這個稱呼。
「沒什麼。」他道:「我見大老太爺的壽宴將要到了,特意回家來給他老人家賀壽的。」
這話剛一出口,旁邊響起了個平靜且柔和的聲音。
「四少爺攀牆而來,這般趕時間的樣子倒是奇特。更何況壽宴是在明日,並非今日,即便急著進府,也斷然用不著此種方式進來。」君蘭道:「莫非四少爺是逃出來的?」
雖然妹妹原先也很少叫他一聲「哥哥」,可這一口一個四少爺的倒也很有意思。
……有些耳熟。
俏麗的身影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閔書鈺眼神黯了黯,唇角帶笑地道:「這都被你發現了?我趁了早課的時間好不容易跑出來的。從外院過的話,要是被爹發現,還不狠命揍我一頓?倒不如翻牆過來先尋母親,求她老人家可憐可憐我,讓我免於責罰。」
紅櫻驚嘆道:「少爺可真是孝順,為了大老太爺的宴席這樣努力。」
君蘭猶還記得剛才以為是竊賊時心裡晃過的那種焦急感覺,微慍道:「你就不怕你翻牆被人發現了,旁人也學你的樣子這樣翻過來?到時候家中安寧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