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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誰賜我安歇

  「余總的情況,我不知道。」元寶的回答始終如一。


  我抬眼與她對視,一個人的眼神如果閃躲,那多半是因為,她心裡有鬼。


  但我明白,如果她不願意告訴我,就算我一天追問二十四遍,她也絕對不會說。


  元寶帶我在這個宅子轉了轉,告訴我哪裡是衣帽間,哪裡是書房,哪裡是廚房衛生間……


  對這些,我沒有太大興趣,就算她不說,我也不會迷路,也總會自己慢慢就熟了。


  可是,有些東西,不是時間就可以解決的。


  比如,余焺。


  元寶給我準備了很多書,可是我大字不識幾個,一長串的句子,我又怎麼能理解裡面的意思?

  有一本,我見著封面還算喜歡,一看封面挺喜歡,乾乾淨淨的,白底,挺有質感的紋路,底子上燙著洋洋洒洒,規整而又個性的幾個字:挪威的森林。


  是一位叫村上春樹的日本作家寫的。


  這種小說,無疑有些乏味。


  我讀著有些艱澀的文字,和一些理解不了,卻又莫名感同身受的句子。


  他說: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許我們,從來不曾去過,但它一直在那裡,總會在那裡。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我迷失在自己這片森林裡,迷失在和余焺的二人世界。


  我們相逢過,還有機會再相逢么?


  當然,我也很喜歡書中,男主角對女主角的那番情話。


  「最最喜歡你,綠子。」


  「什麼程度?」


  「像喜歡春天的熊一樣。」


  「春天的熊?」綠子揚起臉,「什麼春天的熊?」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個人正走著,對面走來一隻可愛的小熊,渾身的毛活像天鵝絨,眼睛圓鼓鼓的,它這麼對你說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塊打滾玩好么?』接著,你就和小熊抱在了一起,順著長滿三葉草的山坡咕嚕咕嚕滾下去,整整晚了一大天,你說棒不棒?」


  「太棒了。」


  「我就這麼喜歡你。」


  ……


  這是書中,男主角和他喜歡的姑娘的對話。


  沒有多華麗或者矯情的語句,也並不是有多麼的深情,甚至是有些活潑的表達方式。


  我想,這作者一定是一個,保持著那麼點天真和童趣的人吧!


  如果他歷經了世事,那他也一定是看透了世間的愛情,所以才能更純粹地,去追求這麼簡單直接而又抽象的東西。


  余焺從來沒對我說過這麼幼稚童真的話。


  只有半年多以前,在左家,他像個孩子一樣,一個勁兒叫我媳婦兒,讓我幫他洗澡。


  這算不算是他愛我的表現?

  伸手摸到脖子,上面的印記早已經消失掉了。


  分開的前一晚,他狠狠地咬了我,即使那麼用力,這印記經過半年,不也好了么?

  有時候我幼稚地想,這皮膚外面的印記已經好了,裡面,會不會已經潰爛掉了。


  瘋了,我一定是瘋了。


  潰爛的不是我的身體,而是我的腦子和靈魂。


  後來,我讀了很多故事。


  元寶每天收拾打掃,出去買需要的東西。


  而我在家裡,煮咖啡,泡茶,看書。


  實在悶得慌了,在院子里去,散散步,抽支煙。


  心裡的那個人,他一直在那個地方,不曾遠去,卻也沒有更靠近。


  也由他去了。


  一開始,吃飯的時候我會叫上扳機,但他從來都是拒絕,不肯進屋。


  後來,在我的堅持下,他會進來,跟我和元寶一起吃飯。


  三個人吃飯,總歸好過我一個人孤零零。


  沒有人會喜歡孤獨,不過是得不到溫暖的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


  熬過了蟬鳴最聒噪的夏季,終於降了溫。


  書房裡的書,我看了很多,卻也沒記住看過些什麼。


  彷彿把前二十四年欠下的所有應該讀的東西,一下子讀完了。


  孜孜不倦地想要知道新的故事,不是因為我越來越有求知慾。


  而是因為,越看那些故事裡的男主角,我越思念他。


  每一個故事,我讀者讀者,不自覺地就開始想他,書中的人說一句話,我會想,余焺會不會也說同樣的話。


  我把對他的思念,都寄托在這一個個故事中。


  可是,沒有一人,能與他企及。


  他是獨一無二,無論在這世上,還是在我心中。


  立秋的那天,八月七日。


  還沒下樓,就聽到門口有吵鬧的聲音。


  倒不是那種爭執的吵鬧,而是有人想要進來。


  這聲音有些熟悉……


  我走過去,在這裡困了小几個月,還真沒有故人來訪過。


  跟與世隔絕有什麼區別。


  打開門一看,抓著門把的手瞬間抓緊,看著門口爭執的兩個少年,他們都有姣好的面容。


  只不過,一個陽光剛烈,一個文質彬彬。


  他們都態度堅決。


  「哆啦姐!」文質彬彬的那一個看到我,立馬放棄了爭執,轉而往我這邊走。


  卻被扳機直接攔住。


  我緩過神來,看著這個眉眼和瀟瀟很相似的少年,開了口:「蘇寒,你怎麼來了?」


  對,這少年,是蘇寒。


  瀟瀟的兒子。


  扳機皺著眉,把攔住蘇寒的手放下了。


  我笑了笑,上前:「扳機,你們不應該認識么?」


  之前蘇寒在Chairman跟著會計做事,扳機賣酒,兩人可能沒有交情,但絕對是相互認識的。


  「哆啦姐……」蘇寒上前,他白凈的臉上,帶著倦意。


  這個年紀的疲倦,無非是來自錢的壓力。


  我想到了他那個小女朋友,難道,是沒錢了?

  我又想到了瀟瀟,心裡惡寒一陣。


  上次在錦山別墅舊址,一別兩寬,直到現在都沒有再見面。


  我當時說得很絕對,我說,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然後,就真的沒有再見面。


  「沒錢了?」我雙手環胸,靠在門框上,「你是我債主么?沒錢了想方設法來找我?」


  心裡說不出的煩悶。


  我現在身上根本沒有現金,一切開支用度都是元寶在打理,有給我卡,但我根本找不到機會用。


  蘇寒的皮膚很白,所以黑眼圈看起來越發重,他垂下眼睛:「不是的,哆啦姐,她……去世了……」


  去……世……


  這消息無疑在我的意料之外。


  瀟瀟是個惜命的人,她雖然愛作踐自己,但是絕對不會輕生。


  她還沒活夠呢!


  但是,她怎麼會……


  「她生前沒有什麼朋友,走得很孤單,後事我料理好了,哆啦姐,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求你去看看她。」蘇寒的聲音有些哽咽,眼眶紅紅的,不是哭過,而是快哭了。


  扳機轉身:「哆啦姐,你別去!」


  想起我跟瀟瀟認識,和認識她之後的一幕幕。


  在那個酒會上,她端莊優雅,大氣……


  懷著孕……


  做事妥帖……


  似乎就從來沒有出過岔子。


  後來,在牌桌上,她故意給我喂牌,給我送錢,幫著王總討好余焺。


  這樣的女人,夫復何求?


  但她後來,害死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害死了自己的貓,養了一大堆野貓,被撓得體無完膚,甚至,還要把我從高樓酒店推下去。


  這些,都是瀟瀟!

  誰也想不到,她肚子里的孩子,會……


  誰也想不到,她還有蘇寒。


  誰也想不到,她會瘋會魔會痴狂……


  她雖然年紀比我大,但現在也最多不過三十齣頭。


  還沒有活到半輩子,她就失去了活著的權利。


  「到底怎麼回事?」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出乎意料地涼薄冰冷。


  生死大事。


  對,我明白,生死是大事。


  可是我就像缺少了表達的方式,我不知道,該有怎樣的反應。


  同情?安慰?哭?

  好像這些,並不是蘇寒想要的。


  他剛才說,讓我去看看瀟瀟,僅此而已。


  所以,我作那麼多反應做什麼?

  「好,我跟你去吧!」


  反正我和她之間的故事那麼多,還差這一次陰陽相隔的見面么?

  最後的告別也好,遲到的悼念也好。


  相識一場,我雖然學會了薄情,但是,也不至於寡義。


  扳機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我主動開口:「扳機,你陪我一起吧!」


  要不然,我知道他沒辦法交代。


  扳機想了一下,最終點頭。


  還好,還好……


  他和元寶,都是好人。


  願意照顧我的感受。


  ————


  到了A市墓地的時候,我讓扳機等在公墓的大門外,畢竟他沒必要進去。


  蘇寒買了香蠟紙錢,帶著我找到瀟瀟的墓碑。


  這墓碑,很新。


  上面的黑白照片里的人,笑著,莞爾笑著。


  短髮,燙著波浪卷。


  那時候,她應該還年輕,不到三十。


  我一直喜歡她笑,她有天生的媚骨,一笑,百媚生。


  這笑不是開心的笑,很得體,很大方,帶著點,我不熟悉的怯。


  那時候,她應該沒有經歷這麼多,所以,多少還有點純真在眼裡。


  「這是她最喜歡的照片。」蘇寒的聲音很小,生怕吵到裡面睡著的人一般,「你來了,她應該很開心,其實,她真的把你當妹妹。」


  我愣著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盯著那張照片,忽然落寞地想,她好歹還有墓碑,我母親,什麼都沒有。


  我呢?


  在我百年之後,會有人,幫我找一片四四方方的凈土,讓我安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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