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魚化龍
三人不過說了一會兒話，嶽寧便覺得身上實在疲累，說話間聲音便有些飄虛。
拓拔宏看她臉色不好，便起身告辭。
“過些日子我們便會啟程，阿寧身上的蠱毒拖不得。”莫問起身送他到門口，眉頭一直未曾平緩過，“我估計也就五、六日的光景，若是你考慮好了，可同我們一起前去苗疆。”
拓拔宏沉默了一下，也沒直接拒絕，隻是囑咐莫問好好照料嶽寧，便轉身往外而去……外麵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瓢潑大雨。
原本明亮透澈如藍寶的天空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眼前這般晦暗陰澀的天，烏雲層層壓過，雨大如注。
落在地上的雨水順著地勢往低處湍流而去，出水不及的地方早已經積起了水窪。拓拔宏也沒有帶傘，隻往外踏出一步，身上便瞬間全濕。
他卻渾然不覺似地，徑直一步一步地在雨中前行。
似積矽步，以行千裏。
他的身影越發的遠，漸漸消失不見。
嶽寧一直坐在那裏，目送拓拔宏的離開。從先前開始，她便覺得體內一陣陣劇痛襲來，那疼痛先是不明顯，而現在，體內那劇烈的疼痛讓她幾乎支撐不住。
莫問感覺到了她明顯的異狀，眉頭皺得極深，抽出銀針迅速紮過幾處大穴。銀針定在她的身上，微微發顫。
隔了好一會兒，嶽寧才緩過氣來。
“我本想過兩天再走，”莫問看她一眼，“不過看你的樣子，似乎是拖不成了。一會兒你去休息下，我準備準備，我們過兩三天就走。”
嶽寧一愣：“去哪裏？”
“自然是去苗疆。”莫問撫了撫她的頭發，“你身上的蠱蟲比裴皓的要厲害，已經算是過了幾手的了，按我師傅的話說，叫進化了。所以真真是拖不得了。”
他頓了一頓，目光再度看向外麵，輕聲道：“等了這幾日，他們也該到了。”他伸手將嶽寧身上的銀針緩緩取下，“你還記得陳曦麽？”
嶽寧一愣，不知道他此刻提到陳曦是什麽意思，卻還是點點頭，應聲道：“記得。”
莫問的眼神有些奇特，他像是想說什麽的樣子，卻又止了住口，話到嘴邊卻生生折轉了話題：“我們同莫問出發前，我派他去辦了些事情。”
想來一定是什麽隱秘的事情。
嶽寧看他這樣慎重的樣子，心下猜測。不過她也沒有多言，隻由得莫問繼續往下說。
“那時候追捕我們的一個人，叫王元惠的，你也沒忘吧？”莫問挑了眉，露出一抹笑容來。
嶽寧仍舊是點了頭，卻更是不明白他說到這人的意思。
“王元惠曾經是東宮的一名暗衛首領。”莫問冷笑一聲，“他知道的東西並不少……甚至連我父親到底是因為什麽而死的他都知道。”
嶽寧一驚。
安德太子的死因對外宣布的是急症暴亡。其中的內幕真真是沒有幾個人知道的，這種替子除蠱，以身相代的事情絕對算得上皇室秘聞。
那王元惠即使身為暗衛，也不應該會知道。
除非……
她抬頭，有些驚異地看向莫問。
莫問點了點頭，算是肯定她的想法：“沒錯。當年我中了火雲蠱，告訴我父親如何救治我的便是他。”
他的眼神在這一刻顯得極為陰冷。
“後來，他在我父親離世後，便突然消失不見。我一直派人找他，卻一直沒找到。誰想……”
誰想那晚居然遇到。
嶽寧想到那天那王元惠自稱“王靖”，想來一定是當年躲了起來，被人安排隱藏了。事情風頭過去，便為他安排了新的身份。
不過更讓嶽寧好奇的是，他背後的人居然不曾殺他滅口。
“我也很好奇，那人為什麽沒有滅了他的口。從最靠譜的角度上來說，死人才是不會泄露消息的。”莫問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所以，我派陳曦去找他談談。”
他最後一句說得很是平淡。
不過嶽寧在其中卻聽出了濃濃的血腥味兒。
“這個王元惠……”嶽寧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如果是暗衛的話，身手一定很好罷？”
莫問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成為暗衛的原因並不是因為身手好，不過身手差的，自然不會成為東官暗衛。他的母親是苗疆當年進貢的貢女，因他父親護衛有功，所以當今聖上賜了名貢女與其父為妾。”
嶽寧聽到這裏，不由得心頭微微一抖。
“莫問，你的蠱，是不是他下的？”她隻覺得呼吸急促，仿佛快要觸碰到事情的真相一般。
莫問這回卻搖了搖頭：“他有苗疆血統這事情是眾人皆知的。當年我中了蠱，所有人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他。東宮不是吃素的，早已經調查的極是清楚。與他沒有半點關係。王元惠當年出生之後不久，母親就已經死了。王家對小妾一向有留子去母的習慣。”
“哦。”嶽寧點點頭，“按你這麽說，他不是應該對苗術一無所知麽？為什麽會知道那個法子？”
“他母親有本書留在王家。”莫問冷笑，“當年他為了‘立功’，將書獻了出來。那法子便是書裏記著的。”說到這裏，莫問又揮了揮手，“不說這個，前幾日，你還昏迷的時候，陳曦與我聯係上了。我想不過兩三日的功夫，他便會和我們會和。等他到了，我們便走。”
嶽寧點點頭。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開口道：“裴皓……”
莫問又是一聲冷笑：“你放心，我方才已經將他打了個半死。我想餘下的幾日，他再沒有多餘的力氣再來騷擾你。”
“我不是說這個。”嶽寧歎了口氣，“我想問的是……為什麽裴皓會將蠱蟲傳給我？你不是一直守著我？”
她還是將之前的疑問說出了口。
與其長長久久的將這疑問放在心底任其發酵，不如幹脆地問了出來。
想來這蠱蟲過人，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完成的事情，莫問怎麽會給他這個機會……嶽寧一雙眼睛緊緊盯了莫問，卻是不知道他會如何回答。
莫問又能如何回答？
他卻是露出了一抹笑意，輕聲道：“阿寧，我很高興你能與我坦承……即使是，懷疑我。”他也不惱，隻將之前的事情原原本本敘述了一番。
畢時又道：“若是我知道他是這樣的做法，我再不可能離你半步。隻是……目前後悔已經無用，我所能做的，便是盡力治你。若是治你不得……”他又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用力握了嶽寧的手，“若是治不好你，我不會放你一人獨赴黃泉。待我報了父母仇，我定會下來尋你。”
嶽寧聽他這樣說，卻是怔忡在當場，一時間不知道再說些什麽好。
半晌，她才喃喃道：“你……為什麽要對我這樣好？”
莫問看著她：“阿寧，小時候的事情，你真的不記得了麽？一點也不記得了？”
小時候的事情？
嶽寧被他這樣一問，瞬時有些發呆，她……好像真的不記得了。
“也罷！”莫問看她的樣子，長長歎了口氣，知道她是真心一點也沒有印象了，隻好自作台階道，“不記得也就算了。反正來日方長，我慢慢說與你聽。”
他看了看窗外，此時大雨漸止，隱約又有陽光灑落。
照在地上，似乎有氣霧蒸騰。
嶽寧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此情景，不由脫口道：“現下可是冬日，陽光再強烈，也不該有此景象。”
莫問點點頭，微笑道：“我有沒有和你說過，裴皓一心想登大寶，特意尋了這村子做了這風水局？”
風水局？
嶽寧搖頭：“沒有。我醒來的時候，便已經在屋裏了，這村子什麽模樣我都不知道，更不要說什麽風水局了。”
莫問輕笑“這村子看似普通八卦局，主人丁興旺，家宅平安。不過村中有陰陽雙魚眼，若是有人將此雙魚眼同時占據，那麽村外的數個八卦山丘就是來拜祖龍的子龍……”
他笑得越發開心：“這是風水局中的萬龍來朝。很隱秘的風水局，不會引發異象，同時普通的風水先生也看不出。”
嶽寧狠狠皺了眉頭：“占據了陰陽雙魚眼的，肯定是裴皓罷？”
莫問點點頭，突然向著嶽寧靠近了幾分，壓低聲音道：“他一心想當皇帝，怎麽可能不是他。不過……他就是到死，也不能應著這局半分的。”
他這般故作懸虛卻真是吊起了嶽寧的胃口，她不由得急急追問：“為什麽？不是萬龍來朝局麽？”
莫問看她一臉求知欲極強的樣子，也就不再吊她胃口，點頭道：“是萬龍來朝局。不過這局之前還有一個局。叫‘魚化龍’。”他頓了一頓，笑容滿麵，“子龍拜祖龍，也須先得有龍。這個風水局最關鍵的，就是要求受風水者必須是平民，不能有皇族血脈，半點都不成！前朝皇族遺血也不行。必須完完全全的是沒有半點皇族血脈的平民。這才能是所謂的‘魚化龍’。若是無法化龍，那子龍又哪裏有祖龍來拜呢？”
嶽寧聽得目瞪口呆。
突然有些同情起裴皓了，若是他最後得知自己耗費大量心血的風水局，卻死在了他的皇族血脈上，不知道會不會吐血而亡？
若真吐血而亡，也算是好死吧……至少不會太痛苦。
她心底想著，突然覺得心情愉快了好幾分。
連帶著外麵的陽光都明媚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