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謀(2)
這話晉出口,嶽寧心中便有些後悔。
她明顯可以看見拓拔宏身子微微一僵,臉上的神色多了幾分晦暗不明。看他這個樣子,嶽寧便知道這其中恐怕有不少秘辛。自己這樣魯莽地問出口,或許正戳中了他心頭的傷痛。
“說與你聽也無妨。”拓拔宏在愣了片刻之後,卻是出乎嶽寧意料地開了口,“隻是這事情說來太過詭異,或許你不會相信。”
他長歎口氣,抬起左手,將虎口上的那枚四葉草印記展露在嶽寧的眼前:“你認出我,是因為這個罷?”
“是。”嶽寧點頭,“大哥你的樣貌與以前完全不同,聲音什麽也根本不一樣,甚至連發色和眸色都不同……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我恐怕也不敢認。”
拓拔宏又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輕笑出聲:“這印記是我自己刻上去的……”
他話音尚未落地,嶽寧便是渾身一震。
“你真是太天真了,隻憑一個印記,也敢胡亂認親。”拓拔宏盯著她,言語間有絲恨鐵不成鋼的感覺,“若我不是你大哥,你又當如何?”
嶽寧回想一圈,卻也搖了搖頭:“無妨,若你不是我大哥,便也不是吧。反正我也沒有什麽把柄值得你去利用……”
拓拔宏原是想教訓她一番,可聽她如此說,倒也怔了一怔。回想起來,她說的倒也是。自己是與不是她大哥的身份,與她來說,卻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幹係。
不過是關係近些、遠些罷了。
他便啞然,搖了搖頭,又自行往下說道:“其實嚴格說來,我真不能算是你‘完全’的大哥。我的確是鮮卑的世子拓拔宏。隻是……那年我與人爭鬥,被推下懸崖。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卻知道,我是……嶽宏。”
他這話說得很是詭異。
嶽寧皺起眉頭,她隻知道,大哥在自己當年嫁入順親王府後不久,領兵出征,去鎮壓鮮卑遺部起義。之後沒有多久便大勝歸朝,隻是在回來的路上,大哥卻被人暗害,落入懸崖。朝廷派了大部隊去尋找,卻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於是定性為失蹤。
又過得一年,兵部便發了撫恤金到嶽家。
雖然沒有幾個錢,但意思卻到了,看到撫恤金,便知道這人已經……英勇殉國了。
所以實際上,大哥……在她的心目中,大哥其實已經早就不在了。可家裏人卻還是抱著一絲微末的希望,因為一直沒有找到大哥的屍體,所以……
大家都希望,他還活著。
後來。
後來自己也摔到了瓊崖下麵,卻被莫問所救。中了那樣深的毒,受了那樣重的傷,卻還是活了下來,隻不過改了容顏,換了體膚。
所以,當她看到拓拔宏身上出現那四葉草印記時,卻是很輕易的就接受了這人是自己大哥的事實。
即使不算是事實,她也是一廂情願的。
可如今,他的話又是什麽意思?
“你是說,你借屍還魂?”莫問一直在一邊沉默地聆聽,此刻卻終於是忍不住地開了口,挑眉看向拓拔宏,“人真的有靈魂?”
拓拔宏一臉苦笑:“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醒了以後,腦中如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是嶽宏,一個是拓拔宏。兩種記憶不斷交織,那段日子,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是誰。一會兒我是拓拔宏,一會兒我又是嶽宏……”
他眼神有些迷離,似乎陷入回憶之中。
嶽寧和莫問對看一眼,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一抹震驚。
陳國建國這麽多年以來,雖尊孔氏儒家為本,子不語怪力亂神。但道術方士卻也從未絕過,借屍還魂、奪舍這些詞,大家也是大抵知道是什麽意思的。
眼下拓拔宏說的這情況,卻正是那道家所說的奪舍。
或者機緣巧合之下,嶽宏的魂靈進入了拓拔宏的軀殼,兩人都想要這具肉身,但這肉身卻隻能有一個主人。
所以兩個靈魂在不停的爭鬥。
“後來……”拓拔宏長籲了一口氣,“後來,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誰了。我有著兩個人的記憶和感情,不過平日裏,大家都叫我拓拔宏。所以,我將那枚印記刻在了原來的地方,如果我注定要當拓拔宏,那就隻能用這種法子記住另一個我了。”
他說得極是平淡。
但嶽寧從裏麵卻聽出了濃濃的悲哀。他這兩個人所要做的事情,天生就是相對的。選擇了一個,另一個就注定要消失。
可消失的那人的感情,卻仍舊留在這具身體裏。
她望向那枚四葉草印記,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卻還是莫問打破了有些冷凝的氣氛:“現下,無論你是拓拔宏也好,是嶽宏也好。你承認過你是阿寧的哥哥,你便是阿寧的大哥。”
他站起身,走到拓拔宏的麵前,突然彎腰深深一揖:“在下裴乾,見過大舅哥。”
嶽寧和拓拔宏同時對他的作為大吃一驚。
嶽寧臉頰瞬時飛紅,滾燙似火。而拓拔宏則是顯得有些慌亂,眉目之間盡是掙紮。坐在那裏半側了身子,像是不願意受他這禮,卻又不舍得不受。
莫問行過禮,直起身子:“你不用擔心,我不會用這層關係影響你的複國大計。”
他很是直白地說穿了拓拔宏的心理,迎上拓拔宏震驚的雙眼,又道:“你知道我的身份,我是絕對不會讓裴皓成功的。可區區一個東臨,卻還不放在我的眼裏。”
嶽寧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
朝廷這幾年對東臨的控製越發的弱,若非東臨王府內爭權奪利得厲害,隻怕早已經脫離大陳的控製,重立鮮卑國。
當年鮮卑被滅,大陳為示恩,留了東臨王一脈做傀儡。現在的東臨王極是懦弱,很多事情都做不得主。就連拓拔宏這個世子的位子都不是能夠肯定保全。
繼妃極有勢力,拓拔宏之所以選上和裴皓合作,恐怕也是因為孤掌難鳴的緣故。
莫問說這話,恐怕也是想著,反正對東臨已經沒有太大的控製力,順水人情送了拓拔宏也無妨。而他也不怕拓拔宏反水向著裴皓,畢竟還有著嶽寧這一層關係在裏麵。
想當年在京師,嶽宏對妹子的寵愛是全京城都聞名的。
即使嶽宏已經不在了。
可他的四葉草卻已經深深地刻在了拓拔宏的身上,入骨三分,無法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