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章 各有所需
十來分鐘前,羣玉坊溫香閣的一個房間里,在一張鋪著瑰色錦緞和狐皮毯子的貴妃榻上,坐著與這溫香軟玉的氣質極其不搭調的齊孤鴻和章杳。
「衣裳要先換了,」齊孤鴻一邊擺弄著幾隻瓷瓶,一邊頭也不抬道:「長衫會方便一點兒。」
章杳將房間環視一周,最終將視線落在了齊孤鴻身上,這房間里就只有他這麼一件長衫,兩人對視一眼,齊孤鴻暗暗憋了口氣,最終卻也沒辦法,只得將自己的長衫脫下來遞給章杳。
換衣服來穿……說起來這是件很親密的事情,在齊孤鴻的印象中,他還是只有很小的時候曾與唐忌夜換過衣服穿,兩個赤條條的孩子一邊換衣服一邊指著對方大笑,這種親密的場面,會讓兩人立刻有種情同手足的感覺。
只不過,當對面的人換成章杳后,齊孤鴻是無論如何也生不出這種感覺的,他迅速將長衫脫下來時,章杳已經脫掉了他的軍裝褲子扔到齊孤鴻手邊,兩人也不做聲,全然將身旁相隔不到一米的對方當成空氣,自顧自地穿上自己的衣服。
於是,很快地,充滿旖旎氣息的貴妃榻上,這一次重新在上面落座的,是不光氣質與這裡不搭調,穿著打扮也透著說不出怪異的齊孤鴻和章杳,只見那章杳此時穿著齊孤鴻的長衫,衣服在他身上顯得有些緊繃,胸口處的扣子系不上,就草草地袒著脖頸,因那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剛剛開始癒合的傷口處,血已經滲透布料,印在齊孤鴻的長衫上,那血跡看得令齊孤鴻有些出神,他在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絲感慨。
這種感覺十分奇妙,敵人的血,染在自己的衣服上,齊孤鴻確定那是他的長衫,卻不太確定章杳是否還是那個曾讓他絞盡腦汁想要殺之而後快的仇敵。
章杳清了清嗓子,這才讓齊孤鴻回過神來,此時的齊孤鴻也是一身怪異打扮,上身只剩一件白色背心,下身著一條軍褲,這搭配看起來雖然比章杳稍稍正常一些,但那褲子對他來說有些長,拖在腳邊,就好像是個不知從哪個弄堂里剛偷了身衣服跑出來的小混混。
「怎麼樣?」章杳挑了挑眉,努嘴指了指旁邊桌上的茶杯,「可以了嗎?」
齊孤鴻沒有馬上作答,他下意識地在懷中摸索了一下,這才想起自己是換了件衣裳,「稍等,」齊孤鴻說著起身,有些彆扭地在章杳前胸摸了摸,從他懷裡摸出一枚瓷瓶,「還要……」
不等齊孤鴻說完,章杳已經應聲道:「蠱引,要用瞿麻、知母和蛇戸草。」
所謂蠱引,顧名思義,其作用和藥引有幾分相似,為的是讓同樣的蠱發揮出最大的效用,而齊孤鴻所用的這種蠱引,是為了能讓蠱在最短時間內發作。
在此之前的幾次交鋒中,齊孤鴻掌握到了一條規律——蠱只有在兩人對弈的情況下最有效果,可一旦是長槍短炮的大規模戰鬥,加上對方敵人數量眾多時,因陰蠱需要一定時間發作,陰蠱也需要特定的時間才能成型,這是他們用蠱對敵時,最吃虧的地方。
五族都有蠱引,且就像自古以來一蠱一解般,各家的蠱不同,蠱引自然也不一樣。
而此時讓齊孤鴻合不攏嘴巴的,就正是章杳這句輕描淡寫的話,他說得那麼稀鬆平常,卻又如數家珍般數落,可是……他說的蠱引,明明是齊家的蠱引!
「我是了解過齊家的蠱,」章杳仍是那一臉淡然的神情,「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想,就算是齊家,也曾偷偷了解過其他幾門的蠱,這一點沒什麼好奇怪的。」
的確,章杳對齊、唐、葉、金四門的蠱多多少少都有過一些了解和涉獵,而了解的過程和方式有許多種,比如文戚,當初章杳同意讓文戚加入章家軍,其中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通過文戚了解青螣齊家的蠱術,只不過,就像文戚正是因為不通蠱術所以才會投奔章杳一樣,章杳所能掌握到的這些渠道搜集來的,多半只是一些皮毛而已,並未觸及到各族蠱術真正的奧義,所以章杳只是對那些能記錄在紙上的死道理略知一二,真正說起動手煉蠱,卻從沒成功過。
只是,齊孤鴻並不知道章杳只會紙上談兵,他甚是警惕地望著章杳,如果章杳真的會下齊家蠱術的話,那麼對齊孤鴻來說,情況將完全是另外一種局面,其複雜程度,根本是齊孤鴻在此刻這種危急關頭不願去想也想不明白的。
「我只是知道,」章杳一眼看出齊孤鴻的顧慮,「並不會下,也不會解,你不需為此擔心。」
齊孤鴻並不知道章杳這話究竟是真是假,在這種緊要關頭,他也沒時間為此猶豫過多,在兩人目光博弈的當口,齊孤鴻已經端過了桌上的茶杯。
一杯清茶早已涼透了,零零星星的幾根茶葉沉在杯底,葉片隨著杯子的搖晃而略有起伏,茶是好茶,還沒送到章杳面前,就已經能聞到淡淡的香味,若是不說的話,恐怕根本猜不到這茶已經被齊孤鴻下過了蠱。
杯子就擺在齊孤鴻和章杳中間的一方榻桌上,齊孤鴻剛將杯子放下,隨著他的手輕輕從那杯子上拂過,蠱葯已經洋洋洒洒而下,那是齊孤鴻剛剛拿出來的蠱引,輕飄飄地落在杯中,若不仔細觀瞧,根本難以察覺。
但就在那麼一秒之後,杯底的茶葉突然開始向一個方向轉動,起初緩慢而後急促,與此同時,杯中竟然開始捲起一陣旋渦,茶水也隨之變成青翠欲滴的碧綠色。
這顏色看起來雖然甚是怡人,若是呈現在草地或竹林中,想來定然會令人心曠神怡,然而落在這茶杯里,卻讓人打從心底生出一種抵觸的感覺。
越是鮮艷的東西,毒性便越深,這一道理在蘑菇、毒蛇和女人身上,都曾得到過多次印證。
齊孤鴻的手就落在杯子旁,在那茶水打旋的時候,他輕輕彈了彈手指,彈出了藏在指甲里的蠱葯。
「你怕么?」
如果是齊孤鴻的話,他覺得自己或許會怕,就算不怕,但多少肯定會有顧慮,畢竟,擺在這裡的不是一杯清茶,是生死——如果這是會讓章杳立刻暴斃而亡的毒蠱怎麼辦?如果齊孤鴻不肯給他解蠱怎麼辦?如果齊孤鴻給章杳下蠱只是利用他來對付日本人,待到事成之後,這蠱便會要他性命怎麼辦?
可能性有千百種,只看章杳會不會往那個方面去想罷了。
而當齊孤鴻這樣問著章杳的時候,章杳雖然凝視著齊孤鴻的雙眼,可是在他眼中看到的卻不是自己的身影,章杳看向那目光的深處,彷彿看到了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章杳還記得那個人。
當齊孤鴻說需要章杳他們幫他去救一個人的時候,或許葉君霖猜不出來此人是誰,但章杳和金寒池都同時猜到了,甚至於,章杳可能還比金寒池更快。
章杳忍不住搖頭苦笑,命運這種東西還真是環環相扣至死不休,章杳對唐鬼的印象,仍停留在那個傢伙被自己埋在地下之後,自斷左臂從墳墓里爬出來的樣子,雖說早就知道唐家人有遁地之能,可那模樣直至今日回想起來仍是讓他覺得悲壯。
不奇怪的,章杳搖搖頭,的確不奇怪,他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更理解齊孤鴻的感受。
那種為了救自己甘願被埋進墳墓里的傢伙,怎麼能對他置之不理?
「沒什麼好怕的,大局為先,我們的恩怨還不急於在此刻就要了結,畢竟,你我都知道我們各有更多的事情還需要對方發力,更何況,」章杳一邊說著,一邊舉起茶杯,「後果如何,章某皆無愧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