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九章 人首蛇尾
羣玉坊有一條主街,坐東向西,說是街,但寬窄也不過只有兩米,勉強能容一輛小轎車駛入,為此,街上經常出現一種奇景——兩邊進來的車子堵在一處,彼此都自認為權高位重,兩邊的司機便探出脖子來自報家門,誰的權勢不如對方,就只能灰溜溜地倒出去給人家讓地方。
既然主街都是如此,更不用說兩旁那些蒼蠅腿兒一樣的巷子。
清晨時分本來應該是羣玉坊里最為安靜的時候,但今日的情況卻不同往常,叫嚷聲、喇叭聲、腳步聲交疊成一片,讓那些剛躺下沒多久的姑娘們一個個發著牢騷從床上爬了起來。
有些人就沒這麼好運了,或者從另一個角度來講,應該算是更走運的,比如一家不起眼的青樓里的兩個小姑娘,兩個不過十歲出頭的年紀,早早被爹娘賣進來,尚不能待客,便在青樓里做些伺候姑娘們的雜活兒。
兩人清早天不亮便起床給姑娘們洗衣服洗床單,此時兩人抬著一盆洗好的衣服,正從小河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正看到了一隊人背著槍往羣玉坊里來。
小丫頭們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立馬便掉頭鑽進巷子里,探頭觀瞧著外面的情況,誰知就在這時,一隻手輕輕地從背後拍了她們一把,嚇得這兩人當即就將手中的木盆丟在地上,剛剛洗好的那一攤小山般的衣服立馬從木盆中掉出來,洋洋洒洒堆到了面前這人小腿那麼高。
「對……對不……」
小丫頭膽子小,細若蚊蠅地輕聲道歉,大氣不敢出、頭也不敢抬,只是借著餘光能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個男人,個子不矮,這兩個小丫頭只到他胸口的位置,一時間瞧不清楚模樣。
男人並未做聲,只是對著兩個姑娘輕輕擺了擺手,示意她們離開,兩個小丫頭連忙點頭要走,其中一個剛邁出去兩步,倒是另一個還算清醒,連忙拉著她指了指地上的衣服,這紅紅綠綠的都是姑娘們的命根子,若是招惹了哪個頭牌可是得罪不起的。
小丫頭們連忙蹲在地上手忙腳亂地撿,零零散散的衣服掀開,小丫頭不經意間向那人的雙腿看了一眼,只見這人穿著不太合身的長衫,衣角幾乎垂到地上,就在她的視線無意間落在那輕輕揚起的衣擺之下時,小丫頭突然尖叫一聲。
「怎麼了?」同伴被那叫聲嚇了一跳,慌忙拍著小丫頭的肩膀便問,「見了鬼了?你叫成這個樣子!」
小丫頭並不作答,只是獃獃地望著那人的衣擺,同伴疑惑地先是看了那男人一眼,只見他居高臨下的樣子肅穆威嚴,一張臉生得很是俊秀,透著一股子英氣,只是這軍裝配著長衫的打扮十分古怪,這女子疑惑地低頭繼續向下看去,視線剛走到這男人下半身,那獃獃地打著擺子的小丫頭突然猛地將她往回拽了一把,緊跟著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爬起來,口中還不停念叨道:「蛇!蛇!」
那女子來不及看清楚到底是什麼,人便已經被那驚慌失措的小丫頭拉著向巷子盡頭狂奔,連地上的衣服都就這麼丟下不管了。
兩人剛衝到巷子盡頭,不等那女子問清楚這小丫頭到底看到了什麼,就聽到一陣槍炮聲在兩人背後響起,她連忙回頭,遠遠地,只看到那男人仍站在巷子口,在炮火聲中,他回過頭來對著兩人急促地一擺手,口中似乎在說著什麼,聽不清楚聲音,只是從那口型來看,是說「跑」。
這一天對這兩個女孩兒來說是離奇的一天,雖然其中一個被嚇得失魂落魄,一連半個月連話都說不利索,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她們也是幸運的,相比起那一時驚嚇,能從羣玉坊那場炮火中逃出一劫,才是最重要的。
她們兩人的經歷暫且放到一邊不提,此時要說的,是巷子口的幾名日本兵。
今日清晨,他們在長官的命令下換上便裝,衣服雖然是換了,但是佩戴的武器卻是一樣不少,甚至還動用了榴彈炮和迫擊炮。
滿載士兵的卡車在羣玉坊東口停了下來,穿著便裝的士兵們列隊整齊地進了羣玉坊的巷子里,此時他們還尚且不知自己確切的目標究竟是什麼人,只是遵從長官的命令向巷子內行進。
就在幾名日本兵剛經過一條巷子口時,一發冷槍突然從巷子里射出來,所有人立刻呈戒備狀態,閃身躲在牆后。
那槍聲只是響了一聲后便寂靜下來,片刻,有人斜著身子緊貼牆壁彎腰躬身探出去半個腦袋查看情況,隨後緊跟著便是一聲槍響,那槍聲就在他頭頂響起,若不是這士兵提前蹲下身,怕是那一枚子彈已經讓他腦袋開花。
這突然響起的槍聲令幾名日軍士兵勃然大怒,最可氣的是,這人竟隱在暗處放冷槍,這舉動簡直是在戲弄他們,而那剛剛險些丟了性命的士兵探頭向巷子里看過一眼,竟說並未看到槍手所在的方向,只是看到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槍聲接連響起,每次只是一兩聲,如同充滿戲謔意味的挑釁,那些日軍士兵中,也不知是哪個不服氣的率先起頭,趁著槍聲剛響起后,立馬衝進巷子,迅速躲到一戶人家的門廊后。
後面的士兵如法炮製,不過片刻功夫,為首的人已經接近了巷子三分之二處。
早在為首那士兵開始進入巷子時,七八名日軍士兵已經從旁邊的巷子穿過去,打算從背後包抄,以時間來推斷,他們已經到了。
如此一來,憑著剛剛最後一聲槍響響起的時間來計算,此人應該還沒有離開巷子,單槍匹馬被兩面夾擊,這讓為首的日軍士兵不免生出一陣胸有成竹的感覺,暫且不管這敵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傢伙,這次也註定是要成為他們的俘虜了!
但是,當這人出現在日軍士兵面前時,上一秒還自信滿滿的他,下一秒便只覺得喉頭髮緊,被驚得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他獃獃地望著那人,只覺得渾身的頭皮和神經都已經緊繃起來,自己的聲音不停在腦海中尖叫著命令他逃跑,可是偏偏兩條腿就是怎麼都邁不開步子!
這是……什麼東西!那士兵的視線在這傢伙身上上下來回看了兩三遍,仍舊是覺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首……蛇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