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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四章 驢車候客

  天色微明,城門口鮮有這般熱鬧,一行日軍士兵靠在城牆邊打哈欠,他們是從睡夢中被集合哨叫醒的,近日裡天氣開始轉涼,長官將他們拉到操場上,也不管這群睡眼惺忪的士兵到底聽不聽得懂便開始下達命令。


  話倒是簡單,只說是讓他們扣押所有進出城門的女人。


  「一個女人都不許放過,但凡進來一個,全隊接受軍法處置。」


  前面那些話,士兵們確實沒怎麼聽清,倒是後面那一句讓他們渾身一個激靈,困意也跟著頓時消散在冷風中。


  如果說城門口的日軍士兵只是在低聲牢騷也就罷了,若真說苦的,還是那些進城來討生活的人,他們背著貨物站在瑟瑟風中,有些還空著肚子,打著哆嗦接受這些士兵的檢查。


  「長官,就是些棉花,這不是要進冬了么,正是賣棉花做棉衣的時候……」


  賣棉花的貨郎走南闖北,多少知道些門道,他一邊低聲絮絮叨叨說著,一邊將手伸進懷裡,在一堆銀角子中間,貨郎摸來摸去,先是摸到了個小的,猶豫一下之後,咬咬牙將旁邊一枚大的摸出來塞進士兵手中。


  「您老通融通融,這天涼,您拿著喝完餛飩!」


  貨郎堆了滿滿登登的一臉笑容,可卻不曾想他這話還沒說完,那士兵揮手一甩,貨郎手中的銀角子咕嚕嚕便掉在地上滾出半米遠。


  「哎?」貨郎愣了一下,再難以繼續裝出一臉的恭敬,連忙躬身去撿,畢竟掉在地上的這是錢,是他們安家立命的根本,這貨郎可以對這些丘八大爺卑躬屈膝,為的就是能多賺一點錢……


  話題扯遠了,貨郎只是出於本能地表現出了憤怒,他很快察覺到了不對,然而還不等他將這表情收回來的時候,那日本兵突然彎腰躬身。


  貨郎還以為這日本兵是才認出來是錢,正以為他要趕在自己之前將錢撿走的時候,貨郎卻突然感覺到胯下一涼。


  「卧槽!」貨郎大罵一聲的同時,踉蹌著往前奔出兩步,這次別說是恭敬,貨郎一臉怒色地看向那日本兵,誰知卻見那人仍保持著猴子偷桃的姿勢,一臉坦然地望著自己,「做特么什麼呢?」


  「例行檢查,」士兵說著將手在身上拍了拍,對著那貨郎輕描淡寫地一擺手道:「行了,走吧。」


  若不是礙於那一口口黑黝黝的槍口,是個七尺男兒遇到這檔子事兒,怕是都要上前撕扯一陣,然而這一天早上,和這貨郎一樣遇到相同對待卻也迫不得已默默低頭離開的人,著實不在少數。


  然而,凡事總有例外。


  差不多前後近百個人的忍氣吞聲,讓這些日本士兵將自己的行徑認定是理所當然時,一名柴夫堵在檢查的人群中推搡著日本兵,肆無忌憚地大聲嚷嚷起來。


  柴夫穿著粗布衣裳,人在前,車在後,兩隻手背在後面拉著車,車上一摞摞地堆滿了乾柴,本就乾瘦的身體被這柴火壓著,幾乎弓成了九十度,被那日本兵攔住的時候,這人還在彎腰喘著粗氣。


  「什麼?李興監察?我這不是送到李興記,我這送給楊興記的!」


  柴夫趕在日本兵向其伸出手之前便立刻往後退了一步,大聲嚷嚷道:「我管你誰家檢查!我們老闆可是有門庭的!今天這柴火要是送不過去,你們啊,你們都得……」


  這城門口本是井然有序,在這柴夫一鬧之下,各種各樣的反抗聲迭起,那些靠在牆邊打哈欠的日本兵也馬上爬起來湊上前來。


  「什麼?檢查什麼?」柴夫帶著摘帽,看不清眉眼,唯有一張嘴皮子甚是利落地上下翻飛道:「儂這哪根蔥啊要來檢查?誰的人?巡捕房還是警察局?說不清道不明的儂就要檢查,檢查誰呀?」


  日本兵聽不懂這人在說什麼,只看到他一張伶牙俐齒甚是不饒人的模樣,只見這人不光自己能說,還不忘張羅著身邊的人。


  「檢查?中國話都說不利索,還想來檢查我們中國人?儂知道這是誰的地盤不拉?做事不講道理可是不行,這裡……」


  在日軍士兵的隊伍中,有人發覺這人不光是嘴皮子一刻不停地上下翻飛,在一邊說著的同時,步子也在趁人不備地一點點往裡面挪著,最關鍵的是,這人不光身材瘦小,且說起話來也在壓著嗓子,那聲音細弱得就像個沒發育好的小男孩,尤其是那平板車……


  「等等!」眼看著那人幾乎衝破人群時,日軍士兵中,一人從人群中擠出來衝到那人面前,「是什麼?」


  那柴夫聽不懂日文,他先是楞了一下,發現這人正指著自己的平板車,大大咧咧道:「這不就是柴……」


  話說到一半兒的時候,連柴夫都說不下去了,隨著那日軍士兵的視線看向了平板車底,在場的所有人,不管是被攔下的農人商販還是一旁的日軍隊伍,所有人的視線都齊刷刷地盯向了地上的那一灘血跡。


  滴答,滴答,鮮血順著平板車尾流下來,一滴滴落在地上。


  「混蛋!」幾名日軍士兵低聲咒罵了一聲,三兩步衝上前來將那柴夫和平板車圍在中間,「這裡面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干你什麼事嘞!」


  柴夫也是個不怕死的,說著便上前和那日軍士兵推推搡搡起來,瞧那勢頭彷彿打定心思今日要死在這兒似的。


  就在這一陣推搡之間,也不知是誰一抬手,柴夫的帽子被掀翻在地,破舊的粘毛下,露出了一張清秀的面容。


  「女人?」


  「是個女的!」


  日軍士兵這便炸開了鍋,三兩個上前圍了個水泄不通,有人率先一腳踹翻了平板車,滿車的乾柴如開閘放水般傾瀉而出堆在地上,而在傾斜的平板車上,最後一個翻滾著落下來的,是一頭滴著血的豬。


  「你賠!」柴夫第一個翻身爬起來,抓著那士兵的領子不依不饒道:「我的豬!你瞧!掉在地上了!你賠!我這生意做得不招誰不惹誰的!你賠!」


  幾個日軍士兵不明所以面面相覷,那令他們提心弔膽的血跡竟然來自一隻豬,這樣一場烏龍都說不上是不是讓誰下不來台,是那顆本來已經揪起來的心沒有得到一個解釋。


  「這……」日本兵強詞奪理地嘟囔了一聲道:「不管你送的是什麼東西,今日禁止女人進城,這就是規矩!」


  「那我若偏要進了又當如何!」


  這一天的清早,城門口發生了一連串怪事,起初是日本人嚴密盤查進城的人,又是一個女人假扮男裝拖著一頭死豬進城,最後的是,這女人竟然直勾勾死在了日本人面前。


  前後不過一陣推搡,日本士兵一個個面面相覷,甚至沒有人動用一刀一槍,可這女人卻突然身子一聳就躺在地上不動了。


  日本士兵們試探著向前湊近一些,只見這女人已是渾身僵硬口吐白沫,一雙尚未閉上的眼睛直勾勾望著天上,雙瞳已經開始渙散混沌。


  接下來的,自然是要商量該要怎麼辦,然而這些日本兵看到的只是發生在他們眼前的事情,他們尚且不知的是,在他們沒能看到的地方,他們真正的目標其實已經悄悄暗度陳倉。


  城門口的確是有個女人故意拉著一頭豬裝得神神道道來鬧事,不過,天地良心,這事情確確實實和葉君霖沒有半點兒關係,她只是看到城門口的日軍士兵都被吸引過去,自己便立刻慌忙帶著章杳趁亂進了城。


  不過,如果說這城門鬧事的事情是上天相助的話,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便讓葉君霖覺得沒這麼簡單了。


  天色才剛剛亮起來,城裡的人雖然漸漸多了,但是醫院是還沒開門的,而葉君霖對上海灘並不熟悉,隨便找個郎中且不說醫術如何,怕就怕的是會對日本人偷偷告密。


  然而正當葉君霖扶著章杳在巷子里來回穿梭不停躲避的時候,一陣馬蹄嘶聲打破靜謐,引得葉君霖不由得抬頭向前方一條巷子口望去。


  一匹……雜色灰毛驢停在巷子口,彷彿通人氣兒般,正在探頭望著葉君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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