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三章 氣數將盡
葉君霖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起初她也沒想過自己會哭,這麼多年,葉君霖已經想不到什麼還能打垮自己,是的,或許會輸,但是不會垮。
可是在這一刻,葉君霖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章杳傷得太重了,這一路上,他的血已經完全浸透了葉君霖的衣襟,她的手起初一直竭力按著章杳的傷口,後半程時,葉君霖的手便沒有再離開章杳的脖頸,她知道自己根本捂不住他的傷口,她想到葉家有種蟲冰蠱,可以令人全身的血液凝固起來好像被凍成冰一樣,可自己今日為什麼偏偏沒有帶在身邊?怎麼就沒想到這說不定能救章杳一命?如果她帶著,就不用眼睜睜看著章杳因流血而面如白紙氣息微弱,也不用一直按著他微弱的脈,生怕在自己哪一秒沒有注意到的時候,他就已經走了。
葉君霖一路都在抄小路,蠱蟲能在山間小徑中穿行,日軍殘部的車隊則選了不遠處的大路,他們並未發現葉君霖和章杳的所在,只是一路揚塵疾行,但那車燈始終就離葉君霖不遠。
眼下雖然還保持著距離,但葉君霖知道那些日本人和自己有著相同的目的地。
不管後續將要作何安排,也不管城裡到底是什麼情況,首先葉君霖必須要做的就是帶著章杳進城去找醫生。
而下一步……而下一步是什麼,連葉君霖自己都不清楚,眼下光是想要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摸進城就足以令她焦頭爛額。
在高低起伏的小山丘盡頭已經開始展露出朝陽毛茸茸的光亮,在這之前,葉君霖是那麼的盼望著天明,彷彿只要天光大亮,一切便有希望了,然而情況急轉后,這升起的日光卻讓葉君霖愈發焦急起來。
人能進城,日本人的車也能進城,可是自己的蠱要怎麼進城?且不說是不是會被看守城門的衛兵阻攔,就說自己身為葉家族長,竟然將族規和蠱族五門共同制定的規則拋之腦後,就這麼明目張胆地率蠱入城,這簡直是要在風口浪尖上將所有人都推向危險境地。
可若是沒有蠱的話……葉君霖看著懷中的章杳,此時他雙目緊閉寸步難行,葉君霖咬著嘴唇,一時間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突然開始後悔,走到今日這一步之前,葉君霖從未想過事情會發展到這一地步,不光是自己無法應對,甚至還將章杳一同拖下水。
遭遇危機的並非自己一人,從這樣的情況看來,葉君霖不免突然想到了那個金寒池和齊孤鴻,也不知他們的情況如何,近日來這一步一步接踵而來的危機,讓葉君霖隱約覺得是這傳承百年的秘術,氣數將盡。
心中這樣胡思亂想著的時候,城郊的一片稀稀疏疏的小屋已經出現在葉君霖的視線中,這些人多是會趕在天光大亮前進城討生活,而他們也是最擅長在城市中散布流言蜚語的人,想到這裡,葉君霖將手從章杳腋下繞過去將他摟住,用半個身子將他撐起,而後從懷中摸出瓷瓶。
粉末洋洋洒洒落在這片由小蟲組成的毯子上,葉君霖唇齒微啟。
「散。」
在輕微得根本不易察覺的降落後,葉君霖和章杳已經站在地上,那些棕褐色的小蟲各自在地面上尋找著縫隙,眨眼間便鑽入塵土中消失不見。
前方的路只能靠葉君霖自己來走了,雖說想要趕在日本人之前進城,但眼下看來,想法終歸只是想法,做不到也是真真切切的做不到。
有著這一想法的不只是葉君霖,與此同時,齊孤鴻和金寒池可以說都在這樣想著。
「天快亮了。」
金寒池說這話的時候,已經無法在保持他常有的優雅和從容,他坐在窗邊,看起來一動不動,唯有手指,那不停敲在窗框上的動作正在悄無聲息地暴露出金寒池的焦躁。
「你到底在等什麼?」
齊孤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瞎子看到的是潛藏在深海之下的命運,龐大而深邃,對於齊孤鴻眼下所做的事情,僅僅只是來自於龜殼中的零星指點,連他自己都看不到隱藏在那之下錯綜複雜的龐大命運,又讓齊孤鴻如何對金寒池作出解釋。
「天亮了,我們就什麼都做不了了。」
「嗯。」
金寒池等待良久,只等來了齊孤鴻這個根本不算回應的「嗯」,這一次金寒池再也忍不住了,他轉身回到齊孤鴻面前,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我們就這麼靜靜等著?等多久?非要等到錯失良機的時候?」
良機。金寒池用的這個詞,讓齊孤鴻莫名想到了一種說法,說是機會有時候會從人的指縫間溜走。
「機會是一條線,是上天為人打開的一條縫隙,它狹窄而短暫,卻能助人將事情做到最好……」
「所以,你想說的到底是什麼?」
「所以我想說的是……」齊孤鴻眯著眼睛望著早已被他擺在桌上的懷錶,或許金寒池並未察覺到,其實齊孤鴻比他還要緊張,時時刻刻都在盯著那錶盤上的時間,他遠比金寒池更怕會錯失良機,「不夠好的,都不算是機會。」
「什麼叫做夠好?等到天亮之後,讓我們的蠱術無處施展,這才算是最好?」
不光是蠱門五族,其實自從有蠱術以來,蠱師之間就有著一條不成文的約定,那就是,無論如何不可在凡人面前用蠱,以免被他們看到這一秘術,從而令身懷絕技的人反倒成為了權貴的工具,被他們佔為己有。
只是,有時候規則是需要被打破的。
「該暴露的時候,誰也藏不住,這就好比是一場賭局,如果你能看到命運,你知道這一局會輸,但你能看到只要輸掉這一局后,迎來的將是更大的勝利,你會不會賭?」
金寒池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看不透面前這個齊孤鴻,甚至有些聽不太懂他的話,一時間不免因此陷入沉思。
「好了,一刻鐘之後,開始動手。」
如果此時能讓葉君霖聽到齊孤鴻的這一決定,相信必然能給她帶來極大的心安和欣慰,只可惜她聽不到。
城市越來越近,時間也在一分一秒過去,葉君霖知道那些日本士兵在進城后必然會立刻將之前的情況通報上去,而後,或許那些對他們感興趣的人會調動所有兵力,別說什麼在城門口設卡,葉君霖相信他們甚至會不惜代價全城搜捕。
葉君霖遙望著上海,想要進城的方式有很多,難的卻是如何帶著章杳而不會引起注意。
一邊這樣想著的時候,葉君霖已經一邊抽掉了章杳的皮帶,她太累了,全身的肌肉都在以酸痛來抗議,葉君霖只能用皮帶將章杳掛在自己身上,以肩膀承載兩個人的所有重量,至少她能保證即便倒下,也是她和他一起。
只要我還沒倒下,你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