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九章 魚死網破
日本人對迫擊炮的迷戀可謂是日深月久,世界上第一門迫擊炮就出現在一九零四年日俄戰爭的戰場上,只不過,當時發明迫擊炮的並非日本人,而是一位名叫尼古拉耶維奇的俄國炮兵大尉。
那一年,位於旅順口的俄軍軍事要塞附近,俄軍眼睜睜看著日本人距離俄軍陣地已經只有十幾米,可無奈於一般的火炮和機槍根本無法攻擊躲避在塹壕內的日本人,就在勝敗幾乎已成定局的時候,尼古拉耶維奇將老式四十七毫米口徑海軍臼炮架在裝有輪子的炮架上,以大仰角發射長尾形炮彈,成功地將日軍的進攻阻擋在了塹壕之後。
人都會習慣性地對自己無法得到的東西滿含渴望,或許正是那一次的失敗,導致了日本人對迫擊炮的迷戀和信奉。
但是……迫擊炮根本不是該用在這種時候的東西!
章杳眯著眼睛,對面的日本人仍未停止攻擊,在一片不斷閃爍的火光之中,章杳看到了站在迫擊炮旁邊的數名日軍士兵,這幾人還在交頭接耳地商量著什麼,時不時對著章杳背後指指點點,在他們搬出這迫擊炮之前,還時不時有日軍士兵端著武器沖向樓下,但是在這一刻后,他們慌亂的步伐平靜下來,一個個雙手抱臂,彷彿在等著看一場即將上演的好戲。
這讓章杳突然明白了日本人之所以要在狹窄的走廊里使用迫擊炮的原因,很顯然,他們已經注意到走廊盡頭的葉家門徒正在順著窗戶逃跑,他們的目標已經不僅僅只是章杳,如果有可能的話,他們自然樂得用更為簡單粗暴的方式直接將章杳和那些女人們一網打盡。
哪怕不惜用一枚炮彈毀掉這條走廊,只要能阻止住他們的逃離。
而這架迫擊炮的出現對於章杳來說,對章杳來說卻有著不同的意義,不知道當初被迫擊炮牽制在塹壕中的日軍士兵是否有著與他相似的心情,至少,這架迫擊炮的出現,讓章杳所處的情況產生了截然不同的翻轉。
它的出現,打破了章杳的從容不迫和勝券在握,他需要對付的不再僅僅只是奔向他的日軍士兵,也不僅僅只是這麼一架迫擊炮,如果分開來看,明明是可以從容對付的兩個目標,但是疊加在一起后,便成了足以讓章杳焦頭爛額的局面。
時間在飛速流轉,但快不過章杳思考的速度,無數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如走馬燈轉著,但當那個決定出現在章杳腦海中時,前後不過一瞬間。
是的,雖然短暫,可章杳已經決定了,他稍稍挪動左手的腕子,這個相差不過只有幾厘米的距離,卻決定了章杳的生死,那原本對準著日軍士兵的槍口,轉而對準了不遠處操控著迫擊炮的幾人。
「砰、砰、砰」。
「啪、啪」。
槍聲變得前所未有地激烈,葉君霖幾乎險些鬆手,她全身緊繃,身上頓時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那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槍響,從不同的頻率中,彷彿聽到了截然不同的態度。
那日軍士兵對著章杳連開的兩槍中充滿了得意,但相比較章杳的槍聲,氣勢卻輸了幾分,只聽章杳連開三槍,槍聲清脆,其中找不到半點兒遲疑和猶豫,伴著槍聲落下,站在迫擊炮身邊的三人也隨之應聲倒地。
然而就是這三槍,雖然的確是擊中了操作迫擊炮的士兵,但章杳所有的精神也彷彿因此而耗盡了。
日軍士兵那兩槍結結實實打入了章杳的皮肉中,讓他的肩膀根本無法動彈,血流如注之下,就只能勉強保證他的手指死死摳著扳機,不從槍上滑落下來。
其實到了這一刻的時候,章杳已經沒有太多奢望,在與那幾聲槍響相隔差不多兩三秒鐘后,章杳用盡氣力又開了一槍,他甚至沒想到這一槍能擊中那日軍士兵,他不得不承認這應該是上天贈與他的幸運,畢竟,他早就做好了為此而亡的準備。
沒想到,確實沒想到。
對面的槍聲再度激烈起來,其中還夾雜著日軍激烈的咒罵聲,只是此時的章杳已經根本聽不清楚那些聲音,在他耳中不停響起的,是一種巨大的轟鳴聲,就好像驚雷在他耳邊炸響,在他的耳廓中發出迴音,而這聲音有著非常規律的頻率,起初章杳還試著分辨這到底是什麼聲音,但很快的他就明白了,那是他心跳的聲音,是因身體失血過多導致心臟拚命跳動,每一聲都敲在他的心頭,彷彿在提醒他這服皮囊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但是,還不能死!
每一分每一秒,章杳都能感覺到他的生命在隨著汩汩血流一起離開他的身體,心臟的每一次跳動都好像是倒計時,章杳已經沒有時間也沒有力氣去看走廊盡頭的情況,在那密集的槍聲中,匍匐在地的章杳以尚且還有些力氣的左胳膊拖著整個身子,吃力地向他左側的房間爬去。
已經顧不了太多了,按著章杳的計劃,他本來還需要再撐一陣子,可是到這時候,即便是鐵骨錚錚,卻也無法確定自己還能撐多久,章杳挪動的速度緩慢而拖沓,每一下都需要他使出吃奶的力氣。
這舉動並非是逃離,而是要去執行一個偉大的計劃,一想到這裡時,章杳的嘴角便忍不住微微上揚起來,曾有很多人抱怨過活著是多麼多麼的累,他不知道死了是不是真的能夠解脫,但真是到了這一刻時,大多人還是希望自己能死得漂亮的吧。
既然老天沒有讓自己死在那兩槍中,或許就是因為希望他能完成這件事情,希望他能救更多的人,又或者說,讓他以這種方式多多少少消減一些他曾犯過的罪孽。
章杳這樣想著的時候,人已經爬進了房間里,他仍是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但是伏在地上的身體能感覺到地面的震顫,其實就算不去考慮那種感覺,章杳也能猜到那些日軍士兵應該正在拚命奔向房間里。
走廊盡頭的葉家門徒似乎也在發起反擊,只是章杳實在保護不了所有人了,在這個時候,他從懷裡摸出一盒洋火,顫顫巍巍地將火柴盒靠在一隻木頭箱子上,而那火柴盒緊挨著的,是畫在箱子上的標識,章杳看不懂上面的日文倒地寫著什麼意思,但他明白那圖案代表的含義。
炸藥,危險。
章杳忍不住想笑,等那些日本人衝進來的時候,不知道他們會是怎樣的表情,或許在他們看到那個箱子之前,大概都不會想到章杳之所以選擇在這個位置對他們進行阻擊其實另有深意。
畢竟是帶兵打仗的人,章杳不會愚蠢到真的打算靠他一人之力來救那麼多的葉家門徒,而且說實話,其實早在章杳剛剛和葉君霖摸進來觀察情況的時候,章杳就曾有過這樣的念頭。
「要是有炸藥就好了,哪怕魚死網破同歸於盡呢……」
章杳沒想到自己這種罪大惡極之人竟然也能夢想成真,所以當葉君霖還在四處尋找葉家門徒被關押的地點時,章杳其實一直在找並且的確找到了這個裝滿了炸彈的房間,他暗暗將這房間的位置記在心裡。
所以可能他是從那一刻就開始已經做好了準備的。
再說此時,章杳就靠在木箱子上,遍布傷痕的身體此時終於放鬆下來,結結實實地完全依靠在這裡,彷彿被他靠在背後的不是炸藥而是靠山般,大概也就只有他會對緊挨著自己的炸藥產生安全感吧。
接下來的情況正如章杳的預期,那些日軍士兵的確迅速衝到房間門口,他們一個個舉起槍,齊刷刷地將槍口對準了章杳,這些日本人神情肅穆,許是因章杳之前令人訝然的瘋狂反抗而心有餘悸,所以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緊張,甚至有一名士兵剛衝到門口就打算開槍。
好在,有人率先尖叫一聲阻止了他們,隨著那人嗚里哇啦的急切吼叫,其他日軍士兵也很快發現了章杳,以及被他捏在手裡的火柴。
火柴正在燃燒著,火苗姿勢妖嬈地扭動著身軀,彷彿已經做好了隨時打算吞噬一切的準備。
而章杳覺得困,他從來沒覺得自己如此疲憊,就好像是活了三十幾年的疲憊都在這一刻上門討債來了,章杳深吸了口氣,捏著手中的那根火柴。
隨著章杳將手緩緩靠近炸藥時,心底里響起了一個柔軟的聲音。
很快了,很快就可以休息了。
正當章杳的意識已經開始有些迷離的時候,一隻纖瘦的、冰涼的、染血的手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章杳抬起頭來,正迎上葉君霖的目光,只見那眼神無比堅定,握著章杳的手,毫不猶疑地將那火柴扔到了裝滿火藥的木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