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七章 算不出的命
其實,當初章杳剛剛發現自己煉出的赤蟄蠱在迅速乾癟、潰爛並死亡時,他也有著與瞎子相同的感受。
常人皆是如此,如若只是從來未曾得到過的東西也就罷了,但若是曾得到過卻又失去,便會因不甘而催生出怨恨。
那是一種看著自己向來信任、信奉並習慣和依賴了的技能突然失去時的驚愕,不肯也不願相信自己賴以生存的技能就這麼沒了,那明明是自己以前信手拈來毫不費力便能做到的事情……
「為什麼啊……」
瞎子啜泣了許久,一次又一次不停在心中反覆問自己這個問題。
為什麼自己偏偏就是算不出來唐鬼現在的運勢?明明就在剛剛不還幫齊家逃脫了一劫么?那些本應密密麻麻覆滿龜背上、銅錢中的命運,為何到了唐鬼身上,竟都化成一片空白?
這幾日來,瞎子一直在心中問著自己這個問題,他換了無數種辦法來占卜,可是這些在他手中曾能幫他占天卜地預測未來的東西,在唐鬼的命運面前,全都變成了沒用的垃圾。
就算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幫他趨吉避凶,可好歹讓自己知道他現在是死是活身在何處都不行嗎?
「別哭。」
齊孤鴻的手輕輕拍著瞎子消瘦的脊背,卻無法驅散瞎子心中的恐懼,反倒被他緊緊攥住齊孤鴻的手,「是你!」
瞎子的手死死抓著齊孤鴻,指甲幾乎快要嵌入齊孤鴻的肉里,所有的憤怒和恐懼都化作手上的力氣。
「都是因為你!如果當時不是他為了你逆天而行,也不至於更改了他自己的命運!他明明能活到八十九!我知道的!我算過的!都是因為你!」
雖然明知道這話聽起來有些無理取鬧,可現在的瞎子也顧不上那麼多,只是如個溺水的人般,哪怕隨便找到什麼,只要能讓他驅散心中的恐懼。
「都怪你!怪你讓他活不成了!」
「別哭。」齊孤鴻反手握住盲丞的腕子,緊緊握住瞎子那隻不停顫抖的手,「既然是為我改了他的命數,我還他便是。」
「你還?你怎麼……」
「虧欠給他的壽數,我去向閻王老兒討來還他!」
從某種角度上來講,人這種東西的習慣,是知道的越多,畏懼的就越少,瞎子在這一刻會恐懼,是因曾經知曉一切的他現在一無所知,而齊孤鴻之所以不會畏懼,是因為他知道。
別問為什麼,齊孤鴻偏偏就是知道,他知道唐鬼沒死,對於自己的這個信念和想法,齊孤鴻沒由來地深信不疑。
「你只當他沒死,告訴我,他在哪兒。」
齊孤鴻拉著盲丞那隻瑟縮不止的手,握著他的手捧住了那隻龜殼,任由幾枚銅錢在裡面搖晃不止。
天地,命運,人道,齊孤鴻望著那龜殼,彷彿此時那是承載著日月星辰不停搖晃著的整個宇宙,說到底,天地太遠,命運難測,做人的,就只有掌握人道,盡己所能做到最好。
光是從這一點來看,齊孤鴻便不相信唐鬼會死,他記得唐鬼的音容笑貌脾氣秉性,記得他做過的每一件事,記得他身上的大善大惡,也記得他的小愛小恨,細細回想起每一件事,齊孤鴻都覺得,像他那樣的人,不會就這麼死了。
很難說人的命運是否真的能改變什麼具體的事物,說回來,所能改變的就只有自己的心和意念,但光有這一點也就夠了,僅憑這一個信念,就能讓齊孤鴻今日自信滿滿地坐在金寒池面前,而非痛哭流涕地為唐鬼準備身後事。
「這麼說來,你是想要讓我們幫你救那個……」金寒池眯著眼睛仔細想了想,他對唐鬼並不熟悉,連面都沒見過幾次,在腦海中反覆斟酌幾次后,勉強挑出了一個在他看來最合適的形容詞,「不太討人喜歡的傢伙?」
「再怎麼不討人喜歡,也是五族中人,我相信,如果讓你來選的話,倒是他更適合做唐家族長。」
關於這一點,金寒池倒是願意表示認同,如果是唐芒做族長的話,虎麟唐家對其他四門來說仍是一個不可忽視的潛在威脅,但如果是唐鬼的話,局面將會再度發生轉變。
「更何況,你這一次之所以卸任,其中原因不需我再多說,現在看來是唐家需要其他四門出手相助,但真正需要幫助的人是誰,我們大家心裡都清楚。」
金寒池嘖嘖一聲,若依著這種說法的話,他倒是要感謝齊孤鴻給自己留了面子,不過,金寒池之所以不曾反駁,倒也是因為知道齊孤鴻這話說的並非無憑無據。
據金寒池所知,現在五門各有難處,雖然都還算不上是存亡攸關,但那些問題就像是潛藏在身體之下的惡疾,表面上雖然看不出來,卻在以或快或慢的速度發生著,讓龐大的家族自內開始潰爛,待到發現時,早已是一發不可收拾。
譬如金家,這個家族千百年來講究的是小而精,家族雖然龐大,但權力層凝練精悍,通過這種方式以確保家族易於管理,他們為此甚至不惜將皇室一族排除在本家之外。
但若依著現在的情況變化,權力分散之後,家族中難以有明主掌控全局,這就好比一個人有兩個腦袋,不論如何清晰明確地分工,也難保整個身體會在兩個大腦的控制下井井有條,整個軀體的速度和靈敏度自然會下降,在這樣的亂世之中,躲避災禍的能力當然大不如前。
更何況,若由珙王爺那兩個兒子一明一暗地掌管家族,金寒池已經能料想到金家的未來實在不容樂觀,有允瓛帶頭做了這個賣國奴,那麼效法之人必將接二連三,被金家小心翼翼維護的詹丑蠱術將會以怎樣迅疾的速度流於外世,這種事情根本無需推測……
但若是能得到其他四族同心相助的話……
金寒池想到這裡的時候,情不自禁地抬起頭來看了齊孤鴻一眼。
自己和他認識有多久了?金寒池細細想來,恐怕成年之後的第一次相見,還要說起在汕頭的時候,那時他看到的齊孤鴻是一個對蠱術一竅不通、對這個由蠱術組成的世界一無所知的文弱青年。
從那時到現在,前後也不過只有兩年左右的時間,那麼齊孤鴻是如何以這麼快的速度成長到了今天的模樣?
金寒池甚至有些疑惑——這個五族聯手的想法,難道真的是出自齊孤鴻的腦袋?若真是如此的話,恐怕自己對他的看法不該是刮目相看,甚至應該是敬佩和崇拜。
同樣是年紀相仿的一家族長,金寒池不由得開始思考,這個敢於提出欲圖將五族聯手這一想法的人,為什麼不是自己,而是齊孤鴻?
正當金寒池深陷於自己的沉思中時,對面的齊孤鴻喃喃開口,打斷了金寒池的思緒。
「不過,正如這五族之中相生相剋、相助相滅的道理,」齊孤鴻把玩著手中的杯子,輕聲道:「我最後的期望,是五族能聯手,在這之前要做的是先湊齊五族,而在救出唐鬼之前,還有一件事情。」
「什麼?」
「很快,他們已經在路上了。」
齊孤鴻望著窗外,上海灘鱗次櫛比的高樓中,齊孤鴻隱隱能看到朝陽的光開始出現在城市盡頭的汪洋之上。
時間快到了,齊孤鴻幾乎是在一分一秒地數著,之所以會如此緊張,乃是因為其實雖然看起來好像是齊孤鴻在掌控此時的局面,事實卻是連他自己都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能夠給齊孤鴻以提示的,就只有瞎子那日的卦象。
「欲圖五族齊聚,還需要一些醞釀,既最後的準備,初七晨,天色將明時,能救你的人自當出現,但在向其求助前,你要先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