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二章 平陽虎
人生是一場牌局上的博弈,也是一種利益上的合作,自己手中的牌可以用來壓制別人,也可以用來給自己換取更大的利益。
橫野下二說自己已經沒有牌了,因他在地位上受石井所壓制,而他一直引以為傲的牌面,齊孤鴻和齊以,眼下也被石井握在手中,橫野下二放眼自己身後,竟無一人能為他做先鋒。
在聽罷章杳的話后,橫野下二不動聲色地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儘管章杳今日出門時曾做了精心準備,然而細節之中還是難免露出破綻,不管是他磨損的鞋底、皺巴巴的褲子還是襯衫上怎麼用力揉搓也洗不掉的污漬,都在暗示著章杳其實和橫野下二一樣,早已不同於往昔。
「章司令,」橫野下二搖頭苦笑一聲道:「你來做我的牌?可你自己有什麼?你若有牌的話,也不會到我這裡來出售你自己。」
畢竟是老江湖了,橫野下二一眼看穿章杳的痛處,的確如他所說,章杳但凡還有其他牌面的話,就不會忍氣吞聲地出售他自己,以他自己為最後的牌面來與人做交換。
章杳咬了咬牙,連他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因不自信而有些發虛,卻還是硬著頭皮道:「可我還有章家蠱術,縱然隻身一人,還是能獨當一面,更何況你不是一直想……」
橫野下二想做的事情多了,章杳今日之所以會來找他,乃是因為橫野下二是章杳的一根救命稻草,當章家軍剛剛進駐到上海時,橫野下二便幾次三番前去找到章杳,與他商談如何用章家蠱術與日方合作的事情。
有求於人的時候,自然會拿出所有自己力所能及的好處,就像貴客登門時恨不得拿出所有的好東西來招待,這種態度會讓人產生錯覺,誤將對方對利益的垂涎三尺當成出自於友誼的熱情。
章杳自然不會產生這種愚蠢的錯覺,他知道橫野下二想要的是什麼,也知道自己其實並沒有,這場博弈的重點在於章杳的撒謊技巧是否足夠高超,他盯著橫野下二的眼睛,他是否會被騙、是否會對自己伸出援手,此時只需他一個眼神,章杳便能做出判斷。
然而就在章杳竭力捕捉著橫野下二目光中的情緒時,房門突然響起的「吱嘎」聲和一個人影便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橫野!有貴客登門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都沒告訴我?」
石井的話在中間略有停頓,那停頓發生在他看到章杳之後,起初的興高采烈和熱情洋溢在他將章杳上下打量一番之後,立刻迅速減弱,這讓章杳忍不住笑了一聲,他也算終於親身體會到了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感覺。
「聽聞這位就是赤……什麼章家的族長了?看樣子還是從戎出身,真是了不得啊!」
赤蟄章家,這個在蠱師們口中含義非凡的名字,在石井的口中卻好像一個戲稱,不但沒有半點兒尊重,甚至還夾雜著戲謔和調侃。
「不過不是說蠱師們的蠱術都很厲害嗎?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去當兵呢?」
石井一臉笑眯眯的表情,大言不慚地說著挑釁的話,章杳懶得作答,並非因問題本身,而是石井那令人生厭的態度,好在橫野下二趕來解釋,總算是化解了章杳的尷尬。
「章司令眼光之長遠,不同於一般的蠱師,他早已想到了用蠱師組建軍隊,其章家軍赫赫有名,咱們的志向可謂是異曲同工啊……」
不等橫野下二把話說完,石井已經蠻橫地打斷了他的讚揚,挑著眉毛望著章杳道:「哦?那不知何時能讓鄙人一睹章家軍的雄風?」
這個橫野下二還沒來得及戳穿的真相被石井一句話點破,章杳靜靜地凝望著石井,他沒有惱怒——此時若是羞惱,也只不過是因自己的無能而已,章杳知道石井說的是實話。
然而橫野下二卻不知章杳的難處,一時間,這氣氛陷入了尷尬,章杳和石井如博弈般靜靜對視,倒是令這橫野下二一會兒看看章杳一會兒又看看石井,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章司令的部隊就在城郊……」橫野下二還不知道章家軍所遭遇的變故,雖然隱約猜到章杳是遇到了難處,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居然嚴重到全軍覆滅的地步,「若是兩位方便的話……」
章杳沒有接茬,而對面的石井也只是報以一聲冷笑,畢竟,他不是橫野下二,作為曾經見過章家軍的橫野下二來說,他對章家軍的信任,來自他的眼見為實,而石井卻不然,不僅因他沒見過什麼所謂的章家軍,更因為隱藏在石井心底的情緒,他不願相信有人能先於他之前便做到了以蠱術成立軍隊的壯舉。
「罷了,」石井哼了一聲,幽幽地站起身來,他本來是來找橫野下二商談事情,沒想到誤打誤撞聽到了橫野下二和章杳在房裡的交談,只不過,此時他全然沒有半點兒偷聽他人談話的羞愧,反倒因洞察了他人的謊言而洋洋自得,「看樣子章司令並沒有想要合作的意思,鄙人也不願強人所難,畢竟,蠱術雖然不是人人都會,但我這裡也不缺通曉秘術的人才。」
石井說完這話后,淡淡地瞥了章杳一眼,以目光之中的不屑為挑釁,等待著章杳的回應。
「雖然不知道這位手握著什麼樣的人才,但是,人分三六九等,蠱術也是如此。」
「哦?那這麼說章司令對自己的蠱術很有自信?既是如此為何不亮一手讓我們大開眼界呢?」
石井的話步步緊逼,不給章杳片刻喘息的餘地,話語中的火藥味已是一發不可收拾,而見章杳不做聲后,石井更是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得意,不無譏諷道:「實話說吧,縱然有通天之術又是如何?你們這些蠱師在我這裡不過只是一條幫我咬人的狗,你不願意做,有的是人想要搶著來做,金家和葉家已經搶著為我效力,若是沒有真本事,恐怕連狗窩都輪不到你……」
忍耐,從這令人厭惡的傢伙剛剛出現在章杳面前時,從他決定要來向橫野下二求助時,章杳便在心中告訴自己,無論如何,在目的達成之前都一定要忍耐。
然而現在章杳已經找不到忍耐的意義,面對石井這樣的傢伙,他想不到自己能從他手中得到什麼,他望著石井那趾高氣昂的表情,緩緩地深吸了口氣。
「若是想要討口飯吃,你不妨先搖搖尾巴試試,若是我高興的話……」
石井是沒有察覺到危險的,他萬萬沒想到章杳會對自己出手,章杳速度之快,令石井根本沒有機會看清楚他的動作,待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冰冷的槍口已經堵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這與蠱術無關,」章杳的嘴巴幾乎就貼在石井耳邊,聲音低沉得彷彿來自地獄身處,「我若想取你狗命,自然有千百種辦法……」
章杳一直明白一個道理,這世界上有些人註定是無用的,不但無用,留在世上還會壞了別人的事情,雖說「仁慈」應該是個好的辭彙,但用錯了地方便是婦人之仁,亂髮慈悲有時會比作惡更可怕。
所以,對沒用的人,就要斬草除根。
這一天的夜晚,橫野下二的書房裡響起一聲驚慌失措的大吼,門外的數十名日軍士兵一個個神經緊繃地沖向房內。
然而,還不等他們進門,一聲振聾發聵的槍聲便由門內炸響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