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章 神秘主人
齊孤鴻絕對有理由感到感動,這其中的理由不需明說也說不明白,只可惜的是,彌光的一片好心並沒能發揮上用場。
從那日之後到前去赴約之前,彌光安排計劃好了所有需要完成的事情,甚至細節到了每個步驟所需的時間,畢竟是女人,彌光對這種事情十分擅長,做起計劃來井井有條面面俱到,而她因她這麼個對蠱術一竅不通的人終於發現了能讓自己施展手腳的地方,為此做得不亦樂乎。
當日,在硬生生將齊孤鴻按到床上強迫他好好睡一覺之後,彌光又回房去重新檢查了一遍那張請柬,首先從送請柬的人、請柬的質地及字體,對向齊孤鴻發起邀請的人做出了一番推測。
而後,彌光親自帶人前往踏雲樓,對地點進行了一番勘查。
踏雲樓是今年年初才開起來的一家酒樓,彌光在上海生活多年,又身在魚龍混雜的青幫,三教九流消息靈通,但偏偏對這踏雲樓知之甚少,這絕非是因為青幫消息不暢達,而是踏雲樓過於神秘,在彌光命青幫各路人馬對這踏雲樓進行一番探訪后,最後能得知的消息也就只有店內的夥計都是北方人這一點。
故而彌光才只能親身前往。
酒樓背後靠河,由細流蜿蜒三面,從風水上來講地勢極佳,而外觀上也顯得極盡風雅脫俗。酒樓本身共三層,裝修得古色古香,是北人的建築,與周遭的上海小樓相比多少有些格格不入,但偏偏正因如此,才更顯得別具一格。
進店后,正如那些手下們盤查到的消息一般,彌光發現菜牌上的都是北方菜系,店內夥計也都操著一口乾爽的北方口音,店內客人寥寥無幾,但掌柜卻仍是一臉愜意淡然,似乎對此毫無擔憂。
彌光身著一身男裝,找了個不顯眼的角落坐下后,便開始細細打量整個店裡的情況,夥計出菜是從櫃檯后,顯然是廚房所在,但收拾剩菜的泔水桶卻是送到大堂東邊一個不起眼的小門,自然就是後門。
至於樓上,彌光並未上去過,不過從外面已經不難看出地形,酒樓外三面都是河水,如若是在樓上的話,真有變故就要走水路,只需提前準備小船便是。
查看地形這件事情倒是簡單,壓根兒不需一頓飯的功夫便能探其究竟,讓彌光略有些不爽快的是沒能盤查清楚這老闆的身份,哪怕她親自出手仍毫無頭緒。
說實話,彌光也知道,這上海灘林林總總的餐廳酒樓多了,鮮有老闆出來拋頭露面的,但是……
正當彌光這樣想著的時候,頭頂突然響起一陣嘈雜聲音,還不等周圍的夥計反應過來,彌光已經縱身一躍翻過桌子衝上樓梯,人剛走到樓梯一半時,那把槍牌擼子已經被她抽出來握在手裡。
殺人的傢伙是要時刻握在手中的,尤其是很容易被人殺掉的時候。
當彌光衝上二樓的時候,二樓里的客人其實還並未察覺三樓的異狀,許是只當是三樓有醉鬼在鬧事罷了,故而目光甚至並未在衝上來的彌光身上有半分逗留,甚至有人還從她身邊擦肩而過,探頭招呼一樓的夥計快些上菜。
但三樓就是出事兒了,彌光對此深信不疑,她能聽得出在那陣嘈雜聲中還夾雜著另外一種聲音,她早已在之前唐鬼、齊孤鴻兩人的數次戰鬥中熟悉了這種聲音。
那是蟲鳴,是蟲子在恐慌的情況下,發出的陣陣帶有攻擊性意味的嘶鳴聲。
直到彌光半個身子剛探上三樓,眼前的景象正驗證了她的想法。
與樓下兩層風格相符的第三層看起來更加富麗堂皇,只是面積較小,只有一間大廳,看起來平時並不對散客開放,正中央有一灘碎裂的木頭,橫七豎八地好似一堆乾柴,隱約可見的包漿和油光顯示著這張桌子在被損毀之前的不菲之價,但現在就僅僅只是一堆爛木頭。
桌子不僅僅只是被掀翻而已,而是完全碎裂開來了,光是看到那桌子,彌光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想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東西能將一張足以容納十人的八仙桌砸得稀碎。
但是,當那隻怪物突兀地從半空落下並出現在彌光面前時,這怪物本身,就是答案。
那是一隻金色的……蟾蜍,說實話,光憑這個頭兒的話,彌光壓根兒無法相信這會是蟾蜍,這東西比一頭牛還大!彌光能清晰地看到它身上的紋路以及腳掌上連在一起的薄如蟬翼的蹼,這東西身子肥碩,但動作十分敏捷,在彌光呆愣的片刻,它已經在地上跳起跳落了五六次。
伴隨著那蟾蜍每一次跳落,都有血跡迸濺開來,甚至有一些濺到了彌光臉上,她伸手摸了一把,發現那並不僅僅只是血跡,其中還夾雜著肉泥,以及鋒利的碎骨。
差不多有半分鐘左右的時間,彌光都只能站在原地說不出話,事後她回想起來,當時好像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整個人好似篩糠一般不停顫抖著,但身體偏偏就是不受控制,她明明恐懼並厭惡著眼前的場景,可別說逃跑,此時她就連伸手捂住眼睛的動作都做不到。
直到,一個人出現在彌光眼前。
在漫天蓋地的血污之中,在杯碟遍地的狼藉之中,在七零八落的殘屍之中,那人挺身而立,一身奶白色的對襟長衫上血沫飛濺,可他的臉上卻掛著無比平靜的笑容,若無其事地望著彌光。
這張臉對彌光來說本是不熟悉的,但這一次相見之後,卻勾出了一些之前被彌光忽略掉的記憶,這張之前曾數次出現但並未引起她注意的臉,在這一次尤為讓她印象深刻。
金寒池這樣微笑著,他的胸口微微起伏,雖然竭力去控制,但還是忍不住喘了幾口粗氣,他其實是不希望別人看到這種狼狽場面的,畢竟他從小就習慣了光鮮整潔地出現在世人面前。
應該算是彌光的錯吧,她不該在這時候出現。
只不過金寒池並不介意,也不打算與她計較,他只是平靜而又從容地伸出一隻手,打算跟彌光握手以示好。
但迎接金寒池的並非與他等同的善意,彌光在回過神來之後,突然眉頭緊皺,喉嚨上下翻滾,緊跟著一隻手捂住嘴,身子一斜便往門外衝去。
怕什麼呢?金寒池在心底問了這麼一聲,但是很快又覺得不妥,的確,自己是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但女人未必能習慣得了。
只能說彌光不該在這時候出現吧……金寒池如是般想著,順手從腋下抽出了一條手帕,休伶近日來好了許多,也願意如以前一般來照顧他了,譬如這條手帕就是他臨出門前她幫他塞進來的。
血是多了些,恐怕也很難洗乾淨,如此看來這件長衫就只能扔掉了,只不過這並不是自己預想中的畫面,金寒池望著地上的殘屍,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只怪他們偏要找到這裡來,怪他們偏要步步緊逼。
金寒池當初為這家酒店起名為踏雲樓,多多少少是有些傲骨,希望這是個超脫俗世的地方,但如今看來,金寒池也只能承認自己的可笑和幼稚——人在人世間,哪有什麼超脫俗世?
就像他自己,身為金家族長,左手掌握著非同一般的詹丑蠱師隊伍,右手把控著權高位重的皇室家族,最後的結果呢?
還不是日本人隨隨便便就可以進入他的地盤,用洋槍火炮對他頤指氣使?
金寒池不知道這樣的生活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些日本人什麼時候才能不要這麼不怕死地突然衝進他的酒樓逼迫他幫什麼日本人找返生蠱?他就是想不明白,既然這些日本人是因為知道蠱術博大精深莫不可測才來找他,又何來自信認為自己不會用蠱術對他們下手呢?
想到這裡的時候,金寒池已經擦乾淨了身上的血跡,只是手帕已經被血浸濕,他乾脆將手帕扔在一邊,順手從長衫上撕掉一片,用以擦拭那伴生蠱身上的血跡。
只可惜這伴生蠱足有一個金寒池那麼高、兩個金寒池那麼大,想擦乾淨也不切實際,金寒池只是擦出了個大概后,便命那伴生蠱離去了。
踏雲樓的一二層里,酒色笙歌未曾停止,第三層中,除了地上那些已經算不上人的殘破屍體外,就只有金寒池一人,他不慌不忙地撿起地上的手帕,竭力擰乾了血水后,將還是有些潮濕的手帕塞進懷中。
許是還會蹭臟衣服的,這白色長衫上註定還是要被染血,但是,長衫扔掉便是,倒是要留著這手帕,洗一洗還得要用,畢竟是休伶所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