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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五章 莫頓足於愁腸

  「命運」,聽起來只是兩個字;展開的話可能是一句話:一個人快樂地度過一生、一個人的生命中充滿悲哀;但是如果拆分開來,命運叫做起起落落、叫做悲喜交錯。


  老天給人一些希望,給人一些絕望,給人一些快樂,給人一些憂傷。


  其中喜悅的部分可以被稱之為驚喜或者幸運,哀愁的部分則被稱之為挫折或者磨難,悲觀的人將其稱之為命運的考驗,幸運的人,則將之稱之為命運的饋贈。


  齊孤鴻即將得到一件上天饋贈給他的禮物,但上天從未直接出面,它將這些形而上的東西化作實體施加於人,而在過程中,由其他人作為媒介來施以物化展現,在齊孤鴻得到的這件禮物中,作為媒介的人,是鎮斈司。


  只是,縱然鎮斈司神出鬼沒,但可惜舍昂山寨距離上海山高水遠,這件禮物在路上馬不停蹄,仍需要一些時間。


  但是,老天為金寒池安排了一個禮物,它已經來了,其中第一重媒介是石井,但只是從表面上看似如此,歸根結底的話,在石井背後推波助瀾的人是允瓛,如果用一個詞來概括允瓛的身份,叫做「始作俑者」。


  現在讓我們用另一種方式來描述整個故事,我們以時間為坐標軸——當唐鬼在山中落難的時候,齊孤鴻收到了一張請柬。


  當日,在重重濃煙之中,齊孤鴻問瓏尹,他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她,什麼時候才能聽到她說出那些足以令齊孤鴻茶飯難安倒枕捶床的真相,然而瓏尹只是淡然地說,時間到了的時候,一切自然會來。


  這個回答令齊孤鴻不悅,歸根結底,讓他感到不舒服的並非答案本身,而是瓏尹回答這個問題時的語氣,她是那麼平靜淡然,那麼輕描淡寫。


  人和人之間處在一種相互博弈的關係,通俗來說,就像鎖頭和鑰匙,鎖頭和鑰匙都同樣重要,然而如果沒了鎖,鑰匙便會失去意義,而鑰匙如若沒有開門的意思,鎖頭就算牢不可破也毫無價值。


  齊孤鴻近乎質問地步步緊逼,瓏尹卻毫不在意,她絲毫不擔心她的漠然會讓齊孤鴻望而退步或失去興趣,這種「我毫無價值」的感覺讓齊孤鴻感到恐慌。


  多麼可怕。


  這種低卑的感覺讓齊孤鴻意識到自己可能永遠無法得到瓏尹的答覆。


  然而,命運總是喜歡出乎意料,那日,滿心失落的齊孤鴻回到家之後,本來因為以為自己不會得到瓏尹的答案而沮喪地躺在床上接連兩日茶不思飯不想之後,在第二日晚近午夜時,齊孤鴻接到了一封請柬。


  「蠱門故人,望請踏雲樓一聚,聊敘舊好磋洽來未。」


  這張請柬是由彌光送入齊孤鴻房中的,從那日至今,齊孤鴻的閉門不出始終讓彌光有些擔憂,而今,她又是親眼見著齊孤鴻盯了那封請柬足有半個時辰。


  午夜,位於三馬路的齊府,就只有二樓齊孤鴻卧房的窗口裡仍散發著微弱的光芒,齊孤鴻仍是一身淺灰色麻布長衫,彌光則穿著一套騎裝,畢竟是近日過得實在憋悶,彌光乾脆去郊區跑馬,回來雖然換下了滿身汗臭的騎裝,但沐浴后坐在床邊想了想,終究還是又挑了這麼一身騎裝穿上。


  早在彌光還隱瞞著女兒身棲身青幫時,她曾經常聽青幫子弟對街頭的女人們品頭論足,這些人中,有年老的是一輩子看慣了臃腫旗裝的,從小生為八旗貴胄的彌光本以為他們會對街頭的旗袍洋裝嗤之以鼻,卻不想這些人對女人越發開放的裝扮其實甚為津津樂道。


  他們口中所厭惡的,反倒是彌光偏愛的騎裝——「這都是什麼東西!莫不是真以為穿成了這樣就真是男人?這泱泱大國什麼時候是靠女人撐起來的?」


  女人初聞這話,自然會惱怒難當,然而若細細想來便可咀嚼出其中酸溜溜的意味,男人所厭惡的,無非是被女人搶了他們的身份地位,故此才會如他們口中的「長舌婦」般醋意漫天地指手畫腳。


  這樣說來,與其說是厭惡,不如說「恐懼」更為貼切。


  齊孤鴻從不介意彌光穿騎裝,不管是她在家裡晃進晃出,還是和齊孤鴻一起行走於街頭,她甚至曾聽齊家那個看似溫和實則內心還是較為古板的衷衡曾偷偷對齊孤鴻說過彌光的打扮有些不妥,但齊孤鴻卻從未對彌光有過什麼要求。


  起初,彌光以為齊孤鴻或是因有愧於唐鬼故而放縱自己,又或者因留洋歸來的他思想較為新潮,但是漸漸地,彌光發現齊孤鴻是真的不在意。


  他從不在意彌光,也不在意其他人,似乎從不將任何瑣事放在心上,而最……怎麼說呢?彌光甚至覺得有些可怕吧,是的,在她看來最可怕的是,齊孤鴻似乎也從不希望任何人將他的事情放在心上。


  就好像他與這世界毫無關聯,也不想這世界與他有所瓜葛。


  這樣的齊孤鴻,讓彌光覺得沒有任何人能走進他的心,就如此時此刻一般。


  其實彌光的猜想都沒錯,之所以不能理解,無非是因為彌光沒有經歷過齊孤鴻的過去,這世界本就這樣,無論是父母、愛人還是朋友,再怎麼相愛或者以對方為自己的全部,終究還是無法完全感同身受。


  正如同此時此刻彌光註定根本不可能理解這封看似普通的請柬對齊孤鴻來說的意義。


  蠱門中人特邀一見,這短短的幾個字對齊孤鴻來說卻有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尤其是當他正深陷於父親受困卻不能相救、已故的母親出現卻又不肯相認的困惑之中時,更何況齊以和瓏尹的事情,對齊孤鴻來說並不僅僅只是關於他一家是否能團聚的問題,而是關乎著整個齊家。


  齊孤鴻本以為自己是齊家最後的余脈,而齊以的出現讓他重燃了復興齊家的希望,但是這希望卻因一個瓏尹不肯說的原因而坍塌,這一切對於齊孤鴻來說,已經不僅僅只是希望和失望那麼簡單,他覺得自己好像乘著一葉孤舟飄蕩在翻卷咆哮的海浪中,茫然失措又不知去向。


  而這封請柬偏偏是在這個時候被送來的,它的出現彷彿就是為了映襯齊孤鴻的失落——蠱門中人?對蠱術一竅不通的他,究竟算什麼蠱門中人?更何談什麼「聊敘舊好磋洽來未」?

  齊孤鴻沉默許久,直到彌光的馬靴突然停在他面前,纖纖玉手毫不猶豫地將那張請柬猛地從齊孤鴻手中拽出來。


  的確,就像彌光無法理解齊孤鴻一樣,其實齊孤鴻也不明白這女子為何如此直率坦然到甚至有些粗魯。


  他抬起頭來望著彌光,只見彌光的目光只是從那請柬上輕輕掃過去,然後,他陷入其中許久的問題就這樣突然得到了答案。


  「去,沒什麼好猶豫的,」彌光說得過於輕描淡寫,「老天爺交給你的東西,憑什麼不去?還有我們在你身後,天大的事情總能解決,反正大不過一死。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就去。」


  齊孤鴻望著彌光,一時間,也不知是因他太睏倦還是燈光太昏暗,一剎之間,齊孤鴻突然覺得站在面前的並非彌光而是唐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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