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八章 蠱羅漢
算起來,從金寒池的車子停在寺廟門口到他邁入寺廟,中間總共過了半個時辰。
而天色也在這半個時辰里變得愈發陰沉,滾滾雲層懸挂在金寒池頭頂上方,隨著他一步步走進寺廟院落,頭頂的烏雲也亦步亦趨,似是不遠萬里專程為追隨他而來。
直到金寒池來到大殿門口,當他的肩背剛剛完全進入飛檐之下的那一刻,豆大的雨滴砸落下來,頃刻之間,雨如傾盆,在他身後,雨線將一整個世界劃分為二。
大雨砸落在地,激起陣陣土氣,但是那股味道卻愈發強烈,當金寒池來到大殿門口推開大門的瞬間,酸腐味達到了頂點,如同在空氣中炸裂開來般,幾乎令金寒池無法呼吸。
無論是地上的灰塵還是門軸發出的酸澀聲響都在告訴金寒池這座寺廟是怎樣的蕭條破敗,似乎連空氣中都瀰漫著一種孤獨的氣息,而當金寒池進門時,那道被無數雙虔誠的腳進進出出磨到凹陷的門檻也在無聲地述說著人走茶涼的尷尬。
金寒池雖然自幼便很少進入寺廟,但好歹知道進入山門后的第一座大殿里擺的至少應該不是十八羅漢,但這所寺廟的布局卻怪得實屬罕見,這泥塑的十八羅漢面容猙獰可怖、繪彩斑駁脫落也就罷了,更奇怪的是連其擺放位置都雜亂無章,好似頑皮小兒將玩具隨意扔了滿地。
可是,除此之外呢?
這是金寒池最不喜歡的情況,一切看似正常,但在那些目不可及的角落,似乎是有魑魅魍魎在暗中作祟,卻抓不到線索。
風雨相伴,落雨擂動青石板的時候,一陣清風吹來,裹走部分腐臭氣息的同時,也帶著舊木門扇在金寒池背後發出「嘭」的一聲。
金寒池沒有回頭,在房間四壁中衝撞回蕩的撞擊聲尚未停歇之時,金寒池突然抬起手臂,一隻詹丑蠱蟲橫空而出,直奔左前方的一尊羅漢而去,就在蠱蟲即將擊中羅漢時,那羅漢猛地抬起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攥住生蠱,硬生生地將那生蠱在它手中捏得爆裂開來血水四濺。
是了。金寒池沒有半分驚訝,倒是忍不住勾著嘴角揚起一陣笑意,早在那門扇撞擊門框發生巨響時,他就已經借餘光看到了那羅漢不易察覺地動了動。
只不過,金寒池這一舉無疑是打草驚蛇,在大殿四處的剩餘十七尊羅漢紛紛發出「咔嗒咔嗒」的聲響,一尊尊泥塑好像一個個沉睡已久的人在初醒之時活動著筋骨,僵硬的身體開始向金寒池挪動。
金寒池並不急於逃跑,他一動不動,玩味地打量著這些對自己虎視眈眈的泥人兒,起初,金寒池只是覺得有趣,憑這些東西的速度簡直如駝背老叟,別說對自己做什麼,怕是讓他們去追上個四五歲的孩子都成問題。
然而不到一分鐘的功夫,金寒池意識到情況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樂觀,他很快發現這些東西的速度正在成倍加快,離他最近的那尊羅漢起初抬起手臂都需要幾秒鐘時間,但此時眨眼間已經到了自己面前,金寒池甚至感覺到它向自己出拳時帶起的陣陣疾風。
但是,當第一拳落在金寒池肩頭時他並未躲避,只是稍稍側身用背部擋住了那一拳——這不但是金寒池打架的習慣,同時也是他做人的習慣,挨打有時候是非常必要的,比如要探清對手實力的時候。
所幸這拳頭並沒有金寒池想象中那麼重,至少可以確認這東西並不是泥塑。
這樣一想,金寒池突然伸出右手反向對著那泥塑的右腰側猛地揮下一把,再收回手時,手掌心裡已經多了一些東西。
金寒池一邊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一邊縱身一躍向後退去兩步,在他白皙的指尖和指縫裡,金寒池看到了一些棕褐色的硬皮狀的東西。
是蠱,準確來說,是死掉的蠱的碎屑……如此一來倒是能說得通房裡那些腐臭氣息的來源了。
只不過讓金寒池不悅的是,他輕輕碾碎那些碎屑后,能隱約看到硬皮上的紋路,可以確認是他金家的詹丑蠱,難怪這陣子派出去的蠱蟲總是出多歸少,金寒池眯著眼睛斜睨著不遠處一尊一躍而起向他撲過來的羅漢,忍不住在心底咒罵一聲,看樣子是有人殺了他們金家的蠱,用來做了這種奇怪的玩意兒。
窗外的雨聲越來越大,電閃雷鳴似是好事的人在窗外圍觀叫好,令金寒池心中一陣聒噪不止,偏偏房裡的羅漢也是半刻都不肯停歇,左右開弓地向金寒池聚攏而來。
縱然是身手矯捷的金寒池在這時也是雙拳難敵四腳,此時再落在他身上的拳頭已經不是什麼試探,而是金寒池躲閃不及的攻擊,在幾次試圖奪門而出卻不斷被攔住去路后,金寒池從牙縫裡擠出來一聲盛怒滿盈的怒喝。
「滾出來!」
金寒池知道有人要見自己,他派出去的蠱蟲雖然死傷大半,但至少還有被放回來通風報信的,也就是說那個幕後黑手不希望自己死,而是對自己另有所求。
至於這個人,雖然猜不出名字,但金寒池已經可以肯定他就是那個讓蠱族其他幾門光榮地登名上報的人。
在金寒池吼出這一聲的時候,三尊泥羅漢自背後擒住金寒池的雙手,一隻泥手則靈活地攥住了金寒池的喉嚨,冰冷潮濕又堅硬無比的手指隨時可以捏碎他的頸嗓咽喉。
不過泥塑羅漢不再有下一步舉動,十八尊羅漢齊刷刷地停了下來,身子仍保持著剛剛的姿態。
一切好似幻夢一場,泥塑重新變成了泥塑。
房間里再度安靜下來,在鼓噪的雨滴聲中,一個腳步聲自屏風後向金寒池緩步走來,緊跟著,一個身穿粗布緬襟衫的光頭男人出現在金寒池面前。
「說吧,」雖然人仍在被鉗制著,金寒池卻全無半點畏懼,冷眼看著面前的男子,「你想要什麼?」
男人的唇齒未動,倒是房間里傳來了一個低沉的聲音,這人說著日文,低聲咕噥了一句之後,面前這光頭男人抬起手來,粗糙的手指比劃著,擺出了一個與金寒池背後的泥塑羅漢一樣的動作,然後,男人將手緩緩放下,那泥塑的手也隨之做出相同的動作,泥手離開了金寒池的咽喉。
雖然是一個和解的舉動,但卻沒能讓金寒池高興起來,對方應該是以為金寒池聽不懂日語,所以只是用粗魯的語氣指揮這光頭男人「放了那個傢伙」,而金寒池仍是未動,眼睛卻不再看向那光頭男人,他的視線在房間里搜索一圈,並沒有找到那個聲音主人的蹤影。
短暫的等待之後,金寒池才再次聽到男人的聲音。
「金先生,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