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七章 失敗的氣息
金寒池有早起讀報的習慣,這個習慣是自他幼時養成的,每天清晨,金寒池都會捧著一份報紙來到祖母房裡,坐在她搖椅旁的腳踏上,借著晨光,為祖母讀每日報紙上的中外異聞,祖母一般不會做聲,只是靜靜地聽,直到金寒池讀畢后,她要低聲咒罵一聲,方才會睜開眼睛。
金寒池始終記得自己第一次為祖母讀報時,她的反應是那麼激烈,高聲咒罵暴跳如雷,而其憤怒的原因和報紙沒有半點兒關係,年邁的祖母是在聽說這種報紙就在大街上隨意販賣,就連小商小販甚至街頭叫花子,只要認字,撿過來一張也可以讀上一番,參與時評。
「這是什麼玩意兒?那些狗東西也有資格知道這些事情?」
讀報是祖母的習慣,咒罵也是她的習慣,唯一改變了的,是她的語氣,從起初的憤世妒俗漸漸變成戲謔的調侃。
這個自幼久居深宮的女人回憶著當年在深深宮牆內陪伴著皇帝時的時光,正因她被寵幸的機會少之又少,故而才會對那些記憶格外深刻且清晰,尤其是百官朝拜,將四海之內的奇聞異事送到皇帝耳中時的情景。
那一道道宮牆阻隔著的不只是皇權和庶民,也阻隔著信息的傳遞,在她的觀念中早已認定「久居深宮內、聽遍天下聞」是皇帝獨有的特權,被那特權壓迫多年的她,又如何能相信這種特權如今變成了被人看過之後信手扔在街角的一張薄薄紙片?
下人將一碗杏仁露擺在金寒池的眼前時,他已經看完了版面上的大部分新聞,一隻手端起杏仁露的同時,另一隻手正準備放下報紙,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三則新聞引起了金寒池的注意。
其一,江南某煙花地,有無數人親眼看到一座小樓瞬間分崩瓦解,空餘滿地蟲屍;
其二,上海南城郊一座兵營內,所有士兵不知因何緣由全部死亡,仵作驗屍后得出結論稱這些屍體的死亡時間不一,間隔最長的兩具屍體死亡時間竟相隔半月有餘;
其三,三馬路附近,青幫內訌,在場人身上並無外傷,卻不知為何神志不清,口中高呼有燃燒著的怪蟲啃咬自己的身體……
金寒池看罷這三條新聞后,緩緩地放下報紙,端起了杏仁茶,一口一口不慌不忙地喝了起來。
守在一旁的下人並非休伶,無法從一個表情便看透金寒池的心思,此時便只能靜靜守候一旁,待到一碗茶的功夫過去,金寒池接過下人遞來的手帕擦了擦嘴后,面無表情驀地起身徑直往門外便去,頭也不回地甩下一句道:「備車。」
依照金寒池之前的計劃,他是打算等休伶回來后再開始行動,但是從現在的時局看來,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讓他優哉游哉地做準備了。
一份報紙在金寒池的眼中往往能被解讀出許多消息,當他作為生意人時,報紙上任何軍閥征討、城郭擴遷的信息,都會作為金家各門生意的風向標,除此之外,當他頂起詹丑金家當家人的重擔時,一些尋常百姓眼中怪力亂神的奇聞,則會被他習慣性地聯繫到蠱門各家的變動。
並非金寒池敏感,以前報紙上任何蛛絲馬跡經過重重調查后,都會被證實是與各地的蠱族有關,而今天的信息在金寒池眼中簡直是赤果到可怕,蠱門中人向來行事縝密處處小心,為的就是不至於被世人發現巫蠱這一奇術,以免給自身帶來災禍,而今,事情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無疑說明事態已經發展到他們無法控制的地步。
向來愛看戲的金寒池到了這一刻,也再也坐不住了,自古以來,蠱門五族之間就有協約,蠱門五族在內屬互相制衡,但若是對外物、對世人,蠱門五族便必須站在一起共御外敵,這一協約是刻錄在五門各家的蠱契之中的,無論有天大的原因讓金寒池不想出手,但面對這種情況,他也不得不有所作為。
還不等金寒池人走到門口時,車子便已經等在宅院門口,不知為何,上車的瞬間,金寒池突然感覺到一陣涼意自頭頂直至腳底,令他莫名地哆嗦了一下,這種感覺讓金寒池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
車子是直奔城郊而去的,早在幾天之前,金寒池派出去的蠱蟲陸陸續續地帶回了一些信息,他將這些信息匯聚在一起最終拼湊成了一條完整的線索,而其指向之處就是在城郊,在那裡,金寒池一直在尋找著的金家蠱契引起了一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騷動。
按照常理來說,金寒池放出的蠱蟲應該會迅速感知到蠱契的所在,但不知為何,這次帶回來的信息總是斷斷續續,如今聯繫到其他幾門發生的事情,金寒池總是隱隱感到哪裡不太對勁,讓他有種說不出的不舒服。
車子在城郊繞了兩三個小時,在前面開車的下人時不時回頭看向金寒池,除了偶爾發出一些指令外,金寒池始終一言不發雙眼緊閉,直到車子開到城郊的一座寺廟門口時,滿心不解的下人終於聽到金寒池聲音沉悶的一聲「停車」。
金寒池出發的時候還不過晌午,現在充其量不過是下午兩三點鐘的光景,然而天色卻陰沉得彷彿時近遲暮,在城郊這片荒涼的空氣上,在零零散散的枯木和雜草中,在這突兀又破敗的寺廟前,金寒池站了足有一盞茶的光景。
不對,總是不對,金寒池說不出來究竟是哪裡,但從今日早上看到那些新聞得知五族內發生異狀,再到他決定在事態波及到金家之前先找回蠱契,直至此刻他跟著蠱契的線索站在這裡,所有的事情好似是一條線,但他卻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讓他覺得這條線上有什麼地方並不順暢,好似打了結。
又是一陣卷雜著枯葉的風打著轉從金寒池的周身裹挾而過,在陣陣塵土氣中,金寒池聞到了一種異樣的氣味。
那氣味讓金寒池想到自己的童年,那是伴隨了他差不多十來年的味道,一種帶著失敗的氣息——死亡的蠱蟲身上特有的酸臭干腐味道。
此時寺廟裡的人不論在蠱門中或是蠱門外,金寒池都足以肯定對方的身份。
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