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 盡興之約
這是唐冕第二次來這個舞廳,心境截然不同,其他不同之處在於,上次唐冕來到上海只用了五日,這一次卻用了十二日。
以往每次前往江南時,唐冕都會途徑一個小鎮,叫豆兒鎮,唐冕喜歡那鎮子,喜歡鎮上的豆花、豆漿、豆餅,喜歡鎮上的男女老少,喜歡那鎮子上風中特有的香氣,這次,唐冕破例沒有日夜趕路,而是在豆兒鎮上逗留兩天,他知道自己這一去再無歸途,許多事物總想多看兩眼,只是他原本打算逗留三天,可是呆了兩天之後發現自己的心思全是亂的,既然沒有心情,不如就繼續上路。
這段旅程對他而言太沉重。
唐冕在想,自己一生中經歷過什麼?除了殺人之外。
如果把這個前提擺在前面的話,唐冕恍然發現,自己的一生如此蒼白空洞,他甚至數不出自己喜歡什麼東西,他認真地想過,在臨死之前有什麼東西是特別想吃、什麼地方是特別想去的,竟然也沒有。
故而,在他踟躕不前的最後一站,竟然只能在這舞廳中醉生夢死。
唐冕在這裡第一次摸到了其他女人的肉體,盼兒之外,他摸到了涼薄順滑的旗袍,摸到了柔軟纖細的腰身,這些觸感都很真實,可唐冕卻覺得儘是虛空。
他不明白這舞廳中的其他人看起來為什麼都那麼享受,他不明白這些短暫的肉體享受能幫他們填充什麼。
唐冕不懂,他想知道在這裡是否有其他什麼人與自己有著相同的想法,直到他的目光游移,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男人的身影。
那個人有著和唐冕一樣的目光,淡然,對什麼都不在意,好像活在世界之外,時不時有花枝招展的舞女上前,那人卻只是擺手拒絕,他一杯一杯地喝光面前的酒,眼神自始至終卻沒有絲毫改變。
這模樣足以讓唐冕將他看做同類,卻不知道他在為什麼心煩。
每個人的煩惱就只有自己才能知道,其他人的,就算說出來也未必能懂,就像唐冕永遠無法想到這男人之所以如此惆悵,是因為「他」不想嫁人。
彌光穿著黑色襯衫卡其色長褲,挽起的長發塞進貝雷帽里,額前碎發落在鬢角兩側,擋住了她些許的視線,舞廳之中本就是光影重疊霓虹閃爍,眼前過往的人影都不甚清晰,隨著幾杯白蘭地下肚,看起來就如鬼魅遊盪人間。
橫野下二的那句話令彌光心中不爽快,常言道父母之命難違,從孝道而言,彌光知道這話無可辯駁,可橫野下二並非自己的生父,難道也想操控自己的命運?
一股無名火讓彌光憋悶得不得了,又懶得去賭肆或是幫口,免得被人看出她心事重重,思來想去就只有這地方能來,可是不停湊到她身邊的舞女又讓她感到煩亂,深吸了口氣解開一枚紐扣后,彌光將半杯白蘭地一飲而盡,喉管之中的辛辣還未散去,她已經起身往門外去了。
無聊,其實哪裡都是無聊的。
想要離開舞廳,必然要從舞池中間穿過,那些暗不見光處的曖昧就在這舞池之中滋生且迅速生長,彌光覺得這種設計是舞廳的小心思,只要進了這裡,但凡想離開就逃不過舞池之中那些白花花的胳膊和大腿,而洋溢在其中的慾望氣息就像是一隻只無形的手,要將人拖下水。
大概只有彌光這樣的客人才會厭惡舞池中「巧妙」的擁擠,她時不時伸手撥開面前的人,眉頭微微皺著,然而越是急著逃離,面前就越是重重阻礙眾多,一個男人站在彌光面前一動不動,好似個木頭樁子似的,沒有半點兒給她讓路的意思,彌光乾脆閃身從男人身旁擠過去,誰知人剛與那男人擦身並肩,男人的手突然擒住了自己的腕子。
「來舞廳里不跳舞,多沒趣。」
這莫名其妙的話令彌光詫異,而熟悉的聲音更是讓她心頭一顫,緊跟著,還不等彌光抬頭,此人已經掀掉了彌光的貝雷帽扣在他自己頭上,一隻手仍抓著彌光的腕子,另只手繞過彌光的後腦一把抽掉她的頭繩,隨著捲曲的長發洋洋洒洒飄落肩頭時,男人的手已經攬住了彌光的後背。
「小哥,賞臉一起跳支舞吧!」
該死,彌光迎上「齊孤鴻」那散著邪氣的目光,心跳突然漏掉半拍,整個人被他脅迫著帶入舞池,儘管那一隻手被攥著腕子,一隻手被抵著後背的動作好似被挾持著,可彌光的步子卻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對方的節奏。
是的,邁步、後退、轉彎,相遇、相識、相知……彌光記不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跟了「齊孤鴻」的節奏了。
一支舞三五分鐘,剛剛還令彌光感到厭煩漫長的曲子眼下卻顯得短促,隨著一曲終結,「齊孤鴻」終於停下腳步,借著曖昧的霓虹燈與彌光對視著。
那雙眼睛會說話,正向彌光傾吐著一些炙熱之情,為岔開話題,彌光低聲道:「你怎麼來這裡?」
「這問題似乎該由我來問你吧?這好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唐鬼一邊說著,一邊饒有趣味地擺弄著彌光肩頭的長頭髮,「你也喜歡來這種地方消遣嗎?」
彌光被說得面頰赤紅,沒好氣地嘟囔一聲道:「消遣個頭!」
「就是消遣個頭啊!我就是喜歡來這種地方消遣個頭!」唐鬼起初是故意學著彌光的語氣,說到後半句時,語氣卻溫柔起來,「我可不是專門來找你的,沒想到就在這兒偶遇了,你說這是不是老天爺冥冥之中暗作安排?」
同一句話,不同的人說出來有不同的含義,不同的地點說出來有不同的感覺,暗影、幽香和微醺之下,彌光覺得「齊孤鴻」這話令她感到有些恍惚,人也不由得想的多了,是啊,就像他說的,難不成說這種偶遇是上天安排?
「我覺得就是老天爺讓我們在這裡相遇,讓我特地到這裡來消遣呢!」
彌光一聽,原來這傢伙裝得那麼柔情脈脈,還當真是在這兒等著要嘲弄自己,怒得轉頭要走,卻不想腕子被人一拽又折返回來正撞入他懷裡。
舞曲再次響起,節奏較之前歡快又熱辣許多,他的手捧住彌光的腰身令她靠近自己胸前,聲音低沉道:「要走,總要等到盡興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