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 煙霞引財
自己來上海灘是為什麼,這事情齊孤鴻雖然不曾對旁人說,可他自己心裡清楚得很。
有那麼一段時間齊孤鴻一直在琢磨著唐鬼的事情。
當年的唐忌夜是個沉默寡言安靜內斂的書生,他不喜與人交談,許是因自己與寡母長大又家境貧寒所以較為自卑的緣故,而齊孤鴻對他的照料則讓戰戰兢兢處世的唐忌夜對他有所信任,所以那些其實想說但是又不敢對旁人說起的事情便有如滔滔江水一般綿綿不絕地傾瀉在了齊孤鴻身上。
但是後來唐鬼什麼都不對齊孤鴻說了。
這樣的情況,讓齊孤鴻很是困擾,可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對唐鬼開口,總不能逼他對自己說些什麼,反而是這種不遠不近不冷不淡卻好像總是隔著一層隔膜的關係,讓齊孤鴻覺得渾身難受,就如同三伏天里裹著夾襖般,總是不暢爽。
當齊孤鴻意識到這一層窗戶紙很難捅破的時候,他開始認真思考唐鬼為什麼會這樣,想著想著,人反倒坦然了。
不說,有時候是因為保護,有時候是因為寬容,畢竟這世界上不是所有話都能說的,否則,賢明者為何說三緘其口?
就像現在,齊孤鴻就是沒說也不想說,他不想告訴旁人自己來上海做什麼,或許是羞於啟齒,或許是不想自己的重擔被施加在別人身上,但他自己知道。
一,找父親齊以尋親。
二,找仇人章杳復仇。
這兩件事情都不是馬上能達成的,而曾經為了試著達成這兩件事情也令他們付出了慘痛代價,所以齊孤鴻不能再輕舉妄動,他需要細細思考,正如唐鬼有時候為了他而遮掩真相一樣,齊孤鴻也想過,如若真是到了生死存亡關頭,他也寧可捨棄自己的性命保全唐鬼等周人周全。
至少,不能像當初那樣毀了唐鬼一個山寨,如今他身邊的人已不多,只剩下這麼幾個體己的,若真是再毀了,無論是唐鬼還是唐忌夜,也都無法再站起來了。
齊孤鴻不說,唐鬼也不問,他晃里晃蕩地起身,別說,他那身衣裳千瘡百孔,破洞接著破洞、補丁連著補丁,還真是符合他的氣質,唐鬼伸了個懶腰,他是閑不住的,只說出去逛逛,便扔下齊孤鴻,一人徑自出門去了。
唐鬼有自己的盤算,這次自己不能再上山為匪,可也不想像常人一樣賣苦力討飯吃,怎麼闖進上九流,這是個問題。
而最緊要的嘛……唐鬼走出去老遠,回頭確定齊孤鴻沒有跟來,他這才從懷裡摸出了三塊現大洋和一枚骰子。
現大洋不用說,自然是趁著齊孤鴻不注意的時候偷藏起來的,唐鬼藏得理直氣壯,心說知道齊孤鴻不會讓他去賭,可老子跟著他鞍前馬後跑這麼久,總歸要尋些消遣才對得起自己。
至於這骰子嘛,一個人影在唐鬼腦海之中閃過,他沒深想,拿著骰子便一路往城裡去了。
放下唐鬼暫且不說,只說齊孤鴻,他在院子里沉思的時候,七樹正進門,目光掃視一圈兒抓到齊孤鴻后便興沖沖地直奔齊孤鴻而來。
「少爺,少爺,」七樹拉著齊孤鴻便往後院去,「您這邊來,我有個事兒跟你說。」
七樹鬼鬼祟祟,弄得齊孤鴻滿頭霧水,他跟著七樹一路到了後院兒,七樹按著他在水井旁邊的大石頭上坐下,自己則伸手去抓了汗巾打濕,淅淅瀝瀝的水聲中,七樹興奮地對著齊孤鴻道:「少爺,我找到了個賺錢的門路!」
賺錢的門路?齊孤鴻聽了這話,又見七樹強壓著喜色賣關子的樣子,心裡直犯嘀咕,一想到當初吉祥和阿夭那一檔子事兒,齊孤鴻立馬警惕起來,「你該沒搞什麼歪門邪道?」
七樹的年歲夠給齊孤鴻當叔兒,他也仍是將齊孤鴻當孩子看來,聽了這話眉毛抖了抖,「瞧您說的,我都一把年歲的人,還能去搞什麼歪門邪道?而且啊,咱這門路專治歪門邪道,你說是拯救蒼生都不為過!」
放下汗巾的七樹臉上還掛著水珠兒,他在房檐下的青磚上席地而坐,脫下兩隻鞋拍打拍打土,就這樣晃著腳丫子對齊孤鴻說起了他這兩日的見聞。
上海人喜煙土,大清朝時的確是鬧了一陣子禁煙,鬧的最凶自然屬林則徐虎門銷煙,可是眼看著大清也滅了,到了民國各自為政,上上下下的都好抽一口子,不會抽反倒被看做是土鱉,權勢名貴領著頭的抽,文人雅士也不甘其後,故而這上海的煙氣是愈演愈烈經久不衰。
只是,抽煙土畢竟是個不小的挑費,多少家財萬貫都化作煙土一燒而盡,眼看著沒落了抽不起了,癮上來了那滋味兒生生要人命,不想死的自然便要想辦法。
七樹在外面晃了幾天,逛到三馬路時,發現一家商鋪門庭若市,不少人捧著銀錢排長龍,七樹跟在一旁瞧著,發覺那些排隊的人中不少面如土色哈欠連天,更有垂涎自口邊流而不能抑,一看便知是癮君子。
當時是午飯的時候,七樹花一個銅板買了饅頭蹲在路旁邊吃邊瞧,不等他一個饅頭吃完,鋪子里的夥計吆喝一聲打烊了便要關門。
那些癮君子一聽這話登地急了,哀求著什麼「就買一包」之類的,夥計卻是不耐煩,趾高氣昂道:「今日的賣到這兒,想要的明日請早了!」
直到鋪子的確上了門板,人群這才不情不願地散了,七樹看著有趣,連忙上前打問,然而幾個癮君子都是不耐煩地擺手,七樹瞧了瞧便拉住個十三四歲的小童兒問道:「娃子,你們這是來買啥?」
早在齊家尚在時七樹便是常年在外面跑,口音雖還是有些,卻也能令人聽懂,小娃兒說著沿海一帶的漁村土話,委屈地垂著頭向七樹解釋起來,說他是替家中老爺來買葯,老爺吸鴉片把房產地業老婆姨太都吸跑了,就只剩他這麼個小童兒,若是買不回葯,老爺煙癮上來了是要打人的……
在著含含混混的一言半語中,七樹才知道裡面賣的東西是一種治煙霞癖的葯,能取代煙土,叫啞支那。
「少爺,我可是打聽遍了,一般人抽煙抽的是罐子土,賣得最廣的是老延齡,一小罐兒是一錢,價格和香港來的公煙一樣,都是小洋兩角,但凡有些癮頭的,一晚總要抽個幾盒,最上好的是印度煙土,叫什麼馬蹄什麼來著,一兩馬蹄土足要白銀五兩,您說這大米如今這麼貴,一擔子四元二角也夠一家人吃喝一陣,可見這哪裡是抽煙?就是在抽白米嘛!」
七樹說到這兒義憤填膺,齊孤鴻卻仍是雲里霧裡,挑眉道:「你在想什麼?該不會是販煙土?」
「哪兒的話!咱不是說那啞支那麼,我打聽了,那啞支那一盒一元,夠用五天的,都說是味道也好聞,像是股子杏仁味兒,關鍵是足頂煙癮,一服見效,上一刻還鼻涕哈欠求爺爺告奶奶滿世界找煙的,下一刻就全好了,活似個沒事兒人般精神抖擻上躥下跳了!」
「所以說……」齊孤鴻捋著七樹對自己說的這麼一大番話,又敲著他那表情,輕聲道:「你是有什麼法子搶那啞支那的生意了?」
「少爺,咱齊家可是蠱門,要別的沒有,煉蠱的法子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