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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立宅

  齊孤鴻醒來時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依著格棱窗外明亮爽朗的天光來看,是早上。


  他先看了看房頂,灰糊的天花果然夠花,東一塊黃西一塊黑,牆角的一塊牆皮掉了,露出黃土,好在天花正中還掛著個電燈,不然齊孤鴻怕是會以為自己躺在什麼鄉下的廢屋裡。


  再動動腦袋,可以看到房內的擺設並不多,牆邊有一口衣箱,旁邊貼著只矮櫥,不大屋子正中是張不及腰高的木桌,旁邊是兩把凳子,一隻是原木色,一隻上了紅漆,年深日久已經斑駁,不知是從哪兒湊來的,也不知道坐上去會不會「嘎吱、嘎吱」左搖右晃。


  房裡就這些陳設,桌上沒有茶杯茶碗,乾淨得近乎一窮二白。


  自己身上蓋著被子,這床被子倒是新的,以粗布縫製,針腳有些凌亂,不像是女兒家的手藝活兒,倒像是笨手笨腳的漢子草草糊弄了事的。


  齊孤鴻試著回想自己最後的記憶時,門外響起了嘈雜的吵嚷聲。


  「哎?哎?我說話不當事兒是不是?怎麼就沒個人應聲呢?我都說了幾遍了?倒是給我盆洗臉水啊!」


  「給你打了!就在牆角!」


  「牆角?牆角在哪兒?不知道軍師我是個瞎子么?」


  高聲嚷嚷著的是盲丞的聲音,後面作答的是個男子聲音,聽那風風火火又帶著些不耐煩的口氣,大概是吉祥。


  接下來作答的是水絮,這好分辨,她是這家中上下唯一的女子,也是唯一一個對盲丞有耐心的好脾氣,她跟盲丞說「您這邊來,我帶您過去」,話還沒說完,又有個男人喊了一聲說「你讓他自己去,他能找得到,你都忙活了一早上,趕緊來吃飯」,齊孤鴻想了想,這麼惦記水絮的,那就應該是刑三了。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齊孤鴻已經記住了每個人身上的特點,熟悉到即便只是聽到個聲音也能分得清誰是誰,這些熟悉的聲音都在告訴他,這是回家了,該放心了。


  那唐鬼呢?


  本來還懶洋洋不想起身的齊孤鴻想到這裡一下清醒了,渾身一個激靈便從床上爬起來,穿著中衣中褲就往門外去,許是起的猛了,頭還有些昏沉,人到了門邊忽悠一下差點兒從門裡摔出去,險些撲在迎面而來的唐鬼身上。


  齊孤鴻身子踉蹌,好在唐鬼反應迅速,立馬閃身躲開,任由齊孤鴻腳下拌蒜地闖出去三四步勉強停下后,唐鬼這才慢悠悠地轉過身,抑揚頓挫地罵道:「你他娘急著去死啊?」


  這陣子生生死死的事情經得多見得廣了,齊孤鴻的確心有餘悸,連忙「呸呸」兩聲,「大早上起來嘴裡就不乾不淨的,晦氣!」


  唐鬼打量著齊孤鴻,前兩天晚上,他剛醒過來要帶著盲丞回家時,一出門就看到橫在門口的齊孤鴻,是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拖回這條死狗,沒想到這傢伙是真緩過了神兒,居然都有力氣和自己鬥嘴了,不免冷嘲熱諷道:「是,我是晦氣,我再晦氣也沒被人扔在大門口!」


  「對,你多厲害!」齊孤鴻氣不過,心說這廝是不知道他中了辟魂蠱之後胡說八道過什麼,指著唐鬼的鼻子不甘示弱道:「你有本事你能上天!誰叫你是陳大缸呢!」


  「陳大缸?什麼亂七八糟的!」唐鬼皺著眉頭嘀咕一聲,瞧他臉色難看,許是還真想起來了什麼,也有可能是盲丞曾將他的糗事都說了,唐鬼惱羞成怒,伸手將只碗塞給齊孤鴻,「滾滾滾!當老子願意搭理你呢!」


  唐鬼說罷,大步流星地回到院子正中的飯桌旁坐下,端起一碗粥賭氣似的喝了個精光,齊孤鴻被粗瓷大碗燙了指尖兒,這才發現被塞到他手裡的是一碗熱騰騰的麵糊粥。


  有些話是要吃過飯再慢慢說的,而且最好是趁唐鬼不在的時候才能有和和氣氣說話的氣氛,所以當唐鬼囫圇吞棗了三兩口甩下飯碗出了家門后,在阿夭、吉祥、刑三、魏大鎚、衷珩和七樹的你一言我一語及齊孤鴻模糊散亂的記憶中,他對近日來發生的事情了解了個大概。


  事情一點點往回推,齊孤鴻記得自己和「唐芒」去了陳嘯風家宅子,因為要救一個小個子男人,齊孤鴻被人打暈了,應該是「唐芒」將他扔在門口,不過依著唐鬼今天的反應,估計是盲丞還沒有將當日「唐芒」那位父親對兒子的解釋說給唐鬼聽,而「唐芒」扔下自己后也並未露面,這對父子故不曾相見。


  雖然不知道「唐芒」為什麼不辭而別,不過既然他不想見唐鬼,自然有他的原因,至於那些事情到底要不要告訴唐鬼嘛,齊孤鴻沒想好,他知道但凡沒想好是不是一定要做的事情,往往是缺少必須要做的理由,將來到了該說的時候,老天爺自然會給他說的理由。


  再往前呢,他們告訴齊孤鴻,那日齊孤鴻接回盲丞時,他們已經依著唐鬼的命令到城外找了宅子,也就是他們現在之所在,當齊孤鴻和唐鬼在外的這幾天,他們不知兩人經歷了什麼事兒,只是一門心思打理著這宅子。


  「這宅子是前清一個小官的外宅,」刑三見眾人吃完了,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打量著頭頂的飛檐道:「宅子不算小,造宅時的物料也算不錯……」


  「價格是高了點兒,」魏大鎚正將最後一口粥扒到嘴裡,含混不清道:「我他娘的跟那人軟磨硬泡了兩壺茶的功夫……」


  「鬧太平天國的時候被燒了一次,倒是沒燒了房梁基架,」衷珩一邊說話,一邊將幾隻碗摞在一起,「不過後人那時都落魄了,重新粉刷的時候就糙了點兒……」


  「桌椅板凳都是東一件西一件淘弄來的,」七樹順手將自己的飯碗也塞進衷珩手中,「舊是舊了些,比不了在家時,但總歸能用……」


  「少爺看看還缺什麼,」吉祥抹下臉上的飯粒塞進嘴裡,「過幾日我們尋到好的再給添置齊了……」


  「細軟該是都夠了,對了少爺,什麼枕頭被子可是魏大鎚縫的,我不讓他弄,他偏要弄,」阿夭趕在菜碟被收走前,伸手捏起最後一根青菜送到嘴裡,一邊嚼一邊笑,「哈哈哈,誰能想到個大老爺們兒的,就偏偏喜歡幹個針線活兒,怎麼就看不出來自己手多笨呢,簡直倆驢蹄子!哎?要不我明兒給你弄個笸籮線筐,你閑著沒事兒綉個花草解解悶兒什麼的?萬一哪天手藝好了還能賣個仨瓜倆棗填補家用……」


  院子里熱鬧,魏大鎚將阿夭追得那叫一個雞飛狗跳,衷珩和七樹捧著碗碟往後廚走,吉祥搬著凳子要送到牆角,正趕上阿夭衝過來,嚇得吉祥連連後退才沒被他迎面撞上,倒是瞎子躲閃不及,阿夭與他撞在一處,直接將瞎子撲在了地上,魏大鎚順勢坐在阿夭腰上,拳頭半真半假地落下,阿夭的笑聲很快被瞎子的咒罵聲淹沒。


  齊孤鴻打量著這一切,人覺得有些恍惚,他聽到正在擦著桌子的水絮輕聲呢喃了一句,好像是說,「嗯,終於有個家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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