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兩蠱同發
在某次看似溫馨的家宴上,橫野下二曾對彌光說過這樣的話。
「在日本,女人要溫柔順從,要對男人尊敬和崇拜,事事以男人的意見為先,你們中國也講究三從四德,更有《女書》,講究夫為妻綱……」
橫野下二的話只說到這裡,特意留了下半段給彌光以回味,只是彌光不大理解橫野下二的用意,是嫌自己對他這位義父不夠尊重還是如何?彌光懶得去弄清楚,更何況就算能弄清楚,也未必會照辦。
在彌光的家中,她從小便看著家中女眷對男人們畏首畏尾,她不能理解,為什麼男人可以遊手好閒百無一用卻理直氣壯,女人勤勤懇懇操持家務,甚至還要考慮生計吃穿,而男人只需一句「大丈夫心不在田園而在家國」就可以矇混過關。
男人們做不成大事兒,卻要以自己是要做大事兒為借口而逃避眼前最需要面對的小事兒,什麼柴米油鹽在他們眼裡是如污垢般的雞毛蒜皮,生怕沾染一些便會玷污了自己的大志向,可是口口聲聲的志在四方呢?又只是一句空談。
這樣的男人,到底哪裡需要被尊重?說什麼要事事遵從父命、夫命,彌光找不到這樣做的因由。
但是,關於葉休儀和袁兢的事情,彌光卻是特意向葉休儀問過她的意見。
「你去住在陳嘯風府上的事情,是不是應該告訴袁兢?」
彌光並非是秉承著女人就該聽信男人的心念,她是真真切切地知道袁兢對彌光有多關心。
「要的,」好在葉休儀的答案並未讓彌光擔憂,只是,她的眉眼稍稍一轉后,輕聲道:「不過,等我去了之後再告訴他吧。」
如若被袁兢知道,是斷然不肯讓葉休儀去的,可又要告訴他,免得兩人本是為對方考慮,卻因消息不靈通,反倒好心辦了壞事兒。
葉休儀是做事兒的女人,她知道此刻要對待的事情不是什麼情情愛愛,而是關乎生死。
二樓走廊里響起了腳步聲,是中島江沿手下的司機已經買好了愧古所需的東西,急匆匆返回,緊跟著,彌光隱約聽到那位愧古先生髮號施令的聲音。
趁著家中上下亂作一團的時候,彌光帶著葉休儀出了門。
與橫野宅邸一樣,陳嘯風家中也是一團大亂,彌光進門的時候,正見幾名青幫弟子推搡著兩三位身著長衫馬褂、帶著瓜皮帽、留著白須長髯的郎中出門,那幾名郎中臉上又是驚慌又是惱怒,還帶著些許委屈,幾人拎著衣擺,走得踉踉蹌蹌,背後仍有青幫弟子鄙夷的咒罵聲。
「都是群廢物,就該讓洋大夫把你們那些破醫館全都取代了!一個個加在一起好幾百歲的年紀,就沒有一個中用的!」
有一名郎中一步三回頭,一邊擔憂地望向內宅,一邊輕聲辯解道:「後生,話可不是這樣說,陳老爺這毛病生得奇怪,是,我們幾人加起來足有幾百歲,可是幾百年也沒見過這樣的怪病啊!別說是我們,你倒是請西醫來看看,保管也是手足無措,你不能因這怪病就辱沒我們的醫術啊……」
「行了,別說了,」一低眉順目的郎中跟在旁邊輕輕拽了拽這人的衣袖,「這事情啊,咱們管不了,管不了,這是……」
郎中臉色慘白欲言又止,在這三兩人中,似乎是唯一一個看出了門道的,可許是正因為看出門道,反倒是越發不敢再管這事情。
彌光沒有吭聲,拉著葉休儀從幾人身旁經過,兩人互相交換了個眼色,一臉心知肚明的樣子。
別人不知這是蠱術作怪,但她們知道,這也是兩人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越過兩道跨院直至深宅之中,便是陳嘯風的內室了,連三間的房子,中間是正堂,左右兩側各是書房和卧房。
陳嘯風是老派人物,經常對彌光講起一些老一輩兒的規矩,比如他這房子,雖然是整座院落中最大的一間,光是卧房就足有其他偏房的正屋那麼大,可陳嘯風特意命人打造了一張帶頂帷幔床,每每說起這張床,他的表情都甚是莫測高深--
「老祖宗講究一口氣,房子太大,住的人太少,這氣便散了,就像個火爐,放在空落落的房裡,火燒得再旺也暖不起來。你再看這帶頂帷幔床,就好似個小房間,睡的時候就把氣給聚攏起來了,有了氣,人才有精神頭兒,氣散了,人的精氣神也就散了。」
彌光不懂陳嘯風那套老規矩究竟有什麼佐證,她只知道,那間平日里總顯得空落得有些過分的內室此時看起來擁擠不堪,人來人往之中,個個都是凝眉抿唇面色沉重,尤其是那幾房姨太太,此時都擠在睡房的那張床旁邊,一個個捏著手帕哭得梨花帶雨。
暗紅色綉龍鳳的帷幔垂著,帷幔下面擺著陳嘯風的兩隻鞋,來的郎中多了,不知是誰將那鞋踢落下去,又被誰給踩了兩腳,此時歪歪扭扭地在床榻旁苟延殘喘。
管家正立在帷幔旁,對著身旁的夥計低聲問了一句道:「郎中呢?」
「都被趕走了啊!」
管家眉頭緊鎖道:「陸半仙呢?還有姚神醫?不是已經差人到城隍廟去接了嗎?」
「是啊,一大早就去了,也不知道怎麼還沒來……」
夥計只知道在門口盼著郎中,可他們哪裡知道管家口中的什麼陸半仙和姚神醫其實早就出門,可是快到巷子口的時候正碰上被趕出門的老幾位,一聽是從未見過的疑難雜症,乾脆連那賞銀都不要,立馬掉頭打道回府了,而且不僅這兩人,整個上海灘已經傳揚出去,說陳嘯風生了翻遍醫書也找不到根由的怪病,郎中們生怕被砸了名聲,已經都統一口徑,但凡是陳家人來請,都假稱抱恙閉門不見。
「不知道、不知道!你就會說過不知道!人沒來,你就不會跑一趟去找找?」管家將邪火兒往夥計身上撒,兩撇小鬍子抖了三抖,揮手將夥計推出去后,掉頭對著那幾房姨太太道:「幾位太太還是回去休息吧,守了這麼長時間,身子也頂不住,別回頭老爺沒事兒了,您一位位都病倒了,豈不是惹老爺著急?」
管家是覺得幾人礙眼,哭哭啼啼惹人心煩,可太太們卻很是執著。
昨個晚上,四姨太聽人說老爺突生怪病,怕是要熬不過去,四姨太立馬慌裡慌張就直奔內室而來,這話又由去打水的丫環傳給了二姨太的大丫頭,再這麼一傳十十傳百,後院幾位姨太太立馬都慌了起來。
去,必須得去,誰知道老爺是不是今晚就得死,當然要去守在床邊,否則,老爺若是在彌留之際分了家產,自己不在身邊豈不是要吃大虧?
女人們並不大關心那位老丈夫會不會死,她們只關心人若是死了,自己的後半生能不能落得個保障。
彌光早在小時便看膩了這些將一生溫飽都託付在男人身上的女人在類似時刻湧現而出的小心機,她懶得理會,進門之後從幾人身邊經過,直接到了陳嘯風床邊掀開帷幔。
天氣並不算冷,但也不暖,只是這帷幔剛一掀開,立馬就有一股子炎炎夏日爛肉腐敗後生發而出的臭味兒,那幾位剛剛還滿臉關切不舍的姨太太們也不擦淚了,攥著手絹兒捂住鼻子,眼裡的嫌棄再也遮掩不住,還有一個捧著手帕作勢便要吐。
「幾位夫人,還勞煩各位都回自己的宅子里等著吧,」彌光回過頭來,冷眼望著眾人道:「這裡暫時還用不著你們哭喪。」
姨太太們的臉色有些難看,人人都捂著帕子,不知是誰尖聲道:「不行!老爺是最疼我的,走的時候若是看不到我,定然要涼了心……」
「你們放心,大阿爸死不了,現在也沒到分家產的時候,」彌光嫌煩,乾脆使勁兒一拽,將整個帷幔都扯了下來,臭味立馬好似爆炸般在房中蔓延開來,她不耐煩地望著不肯挪動屁股的姨太太們道:「我要給大阿爸瞧病了,你們會看病么?不會的話,就讓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