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七錢三分一大洋
一整晚,齊孤鴻和唐鬼在賭場逗留了兩個小時,直到現在,齊孤鴻還不太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倒是唐鬼剛一出門便將以泥碼換來的銀元悉數全部交給了齊孤鴻。
「哎?」齊孤鴻不免感到有些驚訝,狐疑地望著唐鬼道:「你幾時起變得這麼大方了?」
唐鬼冷笑一聲,只顧著腳步匆匆地往前走著,「全給你,這種爛東西老子一塊都不要。」
齊孤鴻聽得越發滿頭霧水,心說這唐鬼究竟也有不愛錢的時候,然而轉念一想,他拿出一塊銀元掂量掂量,頓時發覺了不對勁兒的地方。
鑄造一塊銀元,需白銀七錢三分,銀質最好的是墨西哥所鑄銀元,因上刻一鷹,故稱「鷹洋」,文人因其由番邦而來,也叫「番餅」,百姓則叫做「銀鈿」,在清朝普行通用,后至光緒年間,大清鍛造多種銀元,最為常見的當屬有一條龍形圖案的「龍洋」,而後袁世凱坐上皇帝寶座后,為享受一把皇帝癮,袁世凱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鍛造以其頭像為標識的銀元,也就是袁大頭。
如今市面上各種銀元種類繁多,皆以九八純銀鑄成,因加入二成其他金屬,故而硬度有多增加,這就是真銀元的標誌。
有真,既有假,假銀元中以銅或鉛取代真銀,重量上雖然差不多,光憑兩手掂量,自然難辨真假,故而坊間發明出多種分辨銀元真假的辦法。
其中之一,便是用一塊銀元敲另一塊銀元的邊緣,真的鏗鏘作響,假的響音木訥。
至於齊孤鴻手上的這幾塊銀元嘛,甚至根本不需要用這種方式來分辨,只需將銀元放在口邊輕吹,便會發現假得厲害。
這種銀元是市面上所有假銀元中最差的一種,裡面連銅都少得可憐。
齊孤鴻接連試了兩三塊,發現銀元都是假的,頓時怔住了腳步,「怎麼辦?都是假的!」
「什麼怎麼辦?」唐鬼轉過身倒著往後走,與齊孤鴻四目相對地笑了一聲道:「難不成你想回去討個公道?」
早在出門的時候,唐鬼已經料定了銀元是假的,這一晚上看似風平浪靜,可實際上,他早已與賭場里的人博弈了幾個來回。
先說賭吧,唐鬼發現自己隨便叫個號都會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已經被當成了目標,至於之後,唐鬼發現自己即便是聽出了骰子的數目,可是開盅后便會發現結果截然相反。
由此可見那荷官可以控制骰子。
說實話,荷官控制骰子,這並不奇怪,甚至是荷官最基本的本領,若是連這一點都做不到的話,根本沒資格上賭桌。
但是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唐鬼之前用來對付這種控制骰子的荷官的手段在此時竟然完全失效。
到了這時候,唐鬼便只能放棄了,其一,是因為唐鬼知道荷官的手段不一般,自己難以險勝,其二則是因為既然對方有著這樣的本事,那麼這賭場也非同尋常,唐鬼即便是贏了,恐怕也走不出這賭場。
後面的計謀則是用來保本的,唐鬼手中拿著那摺扇乃是當日齊孤鴻醉酒後扔在語花樓的,扇子早已折舊,隨便一扔,根本看不出究竟值錢與否,而扔出扇子又拋下狠話后,唐鬼才拿出懷錶,這又是一計--扇子只是拋磚引玉,唐鬼要讓荷官看到的是手裡的懷錶,若是一般人,輸了摺扇后,為保懷錶也會離席,同樣,若是一般人,以摺扇回本之後,自然會繼續用懷錶以小搏大,這就是賭徒的心理。
荷官本想讓唐鬼贏上一把,而後引得他將懷錶也押上賭桌,到時候讓他血本無回,而這是設賭之人的心理,若不能將對方贏得一乾二淨,心裡總是覺得少了些什麼。
只是,荷官未曾想到唐鬼收了泥碼之後,居然掉頭就走。
事情若是真到了這一步就結束了,自然是荷官打錯了算盤,落得滿盤皆輸,但既然是專門做詐賭行騙之人,當然也想好了後路,這種假銀元常常備於賭場之中,若是有人贏得盆滿缽滿,兌換泥碼時,便會拿到大量的假銀元,也是賭場保本的策略之一。
唐鬼接到銀元的時候,自然就知道自己是拿到了假銀元,但在這種檔口斷然不能因此事起糾葛,首先,說是肯定說不清楚的,其次,自己若是起了糾紛,也就是給了賭場動手的理由。
所以說,想來真正讓荷官感到驚訝的,不應該是唐鬼贏錢之後掉頭就走,而是明知道拿了假的銀元卻還是匆匆離去。
此時光是聽到唐鬼說出這一系列不動聲色的暗中博弈,就足以令齊孤鴻目瞪口呆,而讓他感到更驚訝的是,到了這時,在他和唐鬼在小巷中繞了兩圈兒后,唐鬼突然將齊孤鴻拽到一個暗巷之中,他迅速地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而後拉著齊孤鴻翻身上牆,一路蛇形之後,齊孤鴻發現,唐鬼竟然在帶著他往賭場的方向去。
「你還要幹嘛?!」齊孤鴻壓低了嗓音忍不住問了一聲。
「幹嘛?」唐鬼冷笑一聲道:「他的手段都使完了,老子的底牌可還沒亮出來呢!」
說罷,唐鬼翻身落地,人已經站在了賭場的後門旁。
老實說,唐鬼的舉動的確讓荷官感到出乎意料,望著唐鬼離去的方向,荷官凝眉沉思了許久,才忍不住搖頭一笑。
「聰明人。」
荷官忍不住低聲呢喃了一聲,他不相信唐鬼完全沒發現銀元是假的,他知道了,而且知道他若是為此引起爭端,事情反倒更加無法收場,所以除了離開之外別無他法。
行第一步棋時已觀至后三步,怎麼可能不算聰明人?
尾隨唐鬼而出的底老很快便悉數回來了,剛進門便忍不住罵罵咧咧道:「還以為今日要剝豬玀,誰知走油跑馬的讓那小刁碼子跑了!」
「行了,」荷官正在搖骰盅,頭也不抬道:「底勃都回來了,還贏了幾個阿朗,你們是去賞槍也好,紅紅面孔也罷,隨你們便是。」
那幾個底老都是年輕後生,年輕人大抵有那麼幾個毛病,一是貪婪,見到錢財便難以自控,不知見好就收,二是自大,自以為年輕力壯便天不怕地不怕。
此時幾人見這荷官與唐鬼折騰一晚上,本以為是要剝豬玀,狠狠贏上唐鬼一筆,沒想到走油跑馬地失敗了,被唐鬼這個吝嗇的小刁碼子揣著錢跑了,所以為此惱怒不已,即便荷官告訴他們不光是拿回了本錢還贏了幾塊銀元,盡可分給他們或是去吃飯或是去喝個紅紅面孔,幾個卻仍是咽不下這口氣,嘟嘟囔囔地罵道:「改日讓我碰到這小刁碼子,定要種荷花、放水燈不可!」
「種荷花,放水燈?」荷官聽罷又是暗自一笑,這種荷花,說的是將人的手腳綁住埋進淤泥里,放水燈則是投河,都是用來處理如出千之類不規矩之人的手段,唐鬼倒是不至於被種荷花放水燈,但是,剛剛在賭桌上時,荷官注意到唐鬼雙手虎口均有厚重的繭子,從身材端量也知道是練家子,若真是與這幾個毛頭後生碰上,是誰種誰的荷花,怕是不好說。
底老見荷官笑得曖昧,不由得皺起眉頭,只是,這荷官雖然只有十六七歲,身材也比他們弱小許多,但誰都知道這是除了當家人之外,頭號不能惹的角色,幾人不可硬碰硬,乾脆就在嘴上揶揄道:「你怕是見那小白臉照會夠亮,捨不得下手,故意放走了他吧?」
「隨便你們怎麼說,」荷官見幾人壞笑卻也不惱,只是自顧自地將骰盅一放,伸了個懶腰道:「看你們都閑得兩腚生風,來,你們來!小哥我可就回去歇著了!」
說罷這話,那荷官也不管他人在背後如何央求,隨手扯下牆上掛著的衣服往肩頭一披,順著後門頭也不回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