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設賭投賭各有一博
每個人都是經歷了不同的人生,從一個人,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們能看到他人身上的變化,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卻不知道對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唐鬼也是如此,沒有人知道是多少細瑣的事情,最終鑄成了今日的閻羅唐鬼。
就說這賭吧,當齊孤鴻看到牌九在唐鬼那纖長的手指中穿梭如飛時,齊孤鴻忍不住訕訕一聲道:「看樣子這兩年是沒少磨練賭技啊。」
是啊,唐鬼嘴上沒說,心中卻不由得想到當初剛當山匪的時候。
在山匪之中,讀書是一種恥辱,不會賭博,也是一種恥辱,從未摸過什麼麻將骰子的唐鬼就是在山寨中,在一群山匪的鄙夷之中,從一無所知,將賭技磨練得出神入化。
對於土匪來說,賭博簡直就是一門生存技能,唐鬼學賭博,竟與當年在私塾中讀書時一般勤學苦練。
此時,唐鬼手下如風,不過片刻的功夫,他手中稀稀落落的幾枚泥碼已經堆成了小山,齊孤鴻看得驚訝,在唐鬼耳邊輕聲道:「贏了這麼多,不如收手。」
「收手?」唐鬼輕笑一聲,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低聲一句道:「怎麼可能?」
賭場有賭場的規矩,整個賭場,就像一場賭局,每個人看起來好似談笑風生娛樂其中,可實際上哪個不是眼睛里都長牙的主兒?
就說荷官吧,自打唐鬼在此處坐下,荷官的眼睛便已經盯上他,唐鬼手中泥碼雖是不多,但整個人氣度不凡,跟在身邊的齊孤鴻又是西裝革履,且兩人所操的並非滬上吳語,自然是一進門便成了荷官眼裡的肥貨。
黑道有唇典,賭場里也有行話,三兩局過後,荷官再開荷時,除了押大押小的號子外,又多了一句。
「贛皮底老出松,一槍頭吃引水了!」
荷官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聲音還留著些稚氣,這號子被他叫得山響,聽起來倒是有那麼幾分氣勢,一般人聽起來還以為是賭場里的什麼起鬨捧場話,可荷官這一句之後,已經有些賭徒不動聲色地離開了賭桌。
能聽懂荷官唇典的,自然是本門中人,其他人一頭霧水不知所以,但偏偏被當做主角的唐鬼就是聽懂了這話。
唐鬼混跡的山寨中,有個山匪自稱在上海灘混過幾年,還混到了不得了的位置,只因背上人頭官司才不得已逃回窮鄉僻壤,卻發現父母已故,這才上山作匪。
此人自認為高人一等,實際卻是酒囊飯袋,吹牛吹得多了,白眼甩得多了,在山寨里沒少白白挨些拳腳,倒是唯有唐鬼覺得他有趣,從他口中聽說了不少關於上海混混的趣聞。
早在清末民初之時,上海的混混便已經泛濫成災,但是並非所有混混都相同,細分下來,倒是也分三等。
其一是流氓,混到這種程度的人早已不屑與人街頭鬥毆,穿得西裝筆挺,在商業政界也有染指,表面看起來斯文堂堂,暗中卻有爪牙根基為其蕩平一切暗處之事,故而屬於上等人中的一批特殊存在。
其二是拆白黨,關於這拆白黨的名字有兩種說法,一說是此黨專行拆捎和白食兩事,拆捎中,「捎」便是唇典之一,指代的是錢,說的是這些人聚在一起以不法手段弄來錢后一同拆分,而白食則是拆白黨特有的三白主義,既街頭吃白食、園子看白戲、騙女睡白覺,將這拆捎和白食結合在一起便是拆白黨;二說叫簡單,拆白音為吳語中的「赤膊」,拆白黨既赤膊黨,身無分文手無一物的赤膊之人。總之,名字來由並不重要,所行之事皆屬無賴,便是其本質了。
其三是癟三,也是混混中最底層的末流之輩,以小偷小摸混吃喝。
同是做惡事,膽子夠大,野心夠大,流氓便成了梟雄,也可將仁義道德的美名往自己頭上套起來,但若是既不想吃苦賣力靠雙手討吃喝,又沒膽沒量,最後也只是癟三一般,跪在地上乞食罷了。
常說,官不通民語,賈不聞粟苦,說的是人分三六九等,職業、地位、層次不同,往往難以溝通,混混之中也是如此,因人之惡有大惡與小惡之分,人之志有大志與小志之異,人之舉有大舉與小舉之差,故而流氓、拆白黨和癟三之間的唇典也不同,流氓之間討論的是碼頭港口地盤劃分,癟三之間討論的是偷雞偷狗之間的區別,自然不可共而語之。
唐鬼和齊孤鴻所在的這間賭坊雖然不大,但荷官剛剛說的唇典,卻是流氓用的唇典。
其中,「贛皮」指的是囊中空空之人,「底老」指的是同門之人,既是混雜於賭徒之中做托應的自己人,「出松」是讓他們離席的意思,後面那半句中,「一槍頭」說的是短線作局,一鎚子買賣,「吃引水」則是整句話的關鍵,意指要設局以詐賭行騙了。
整句唇典一共十三個字,在這十三個字之中,荷官的意思已經表達得清晰明確——荷官要作局引唐鬼入套,意在今天一晚將唐鬼詐個精光不剩,自己人通通閃開,免得一起入套,惹出亂子。
而在荷官說完這唇典之後,唐鬼連贏了四五局,起初他還試著以自己往日累積的功夫,聽聲辯位判斷骰子指數大小,通過這種方式來判斷押大小,但是後來,當唐鬼意識到自己面前的泥碼多得有些過分時,便刻意叫了錯的大小,然而即便如此,唐鬼卻還依舊是贏。
這不是好兆頭啊。
與想贏的時候無法控制自己一定會贏相比,想輸的時候連輸都輸不了,反倒更可怕。
設賭局詐騙,就好比是給個甜棗再打一巴掌,要先讓被騙者吃到甜頭才會越陷越深,用行話來講,叫「投香餌、吊金鰲」,唐鬼想來可笑,對方自然不知道自己連一大家子明日的吃喝在哪兒都不知道,自己這金鰲卻是做定了。
待到香餌投完,就是起吊的時刻,齊孤鴻想走?哈,自己又何嘗不想走?只是此時若是敢走,必然有人尾隨而至,拖至暗巷搶個一乾二淨不說,還免不了一頓痛打,這種白玩一場的買賣,唐鬼不做。
賭博就是一場設賭之人與投賭之人的博弈,誰都不想吃虧,那就需要一些手段了。
想到這裡,唐鬼不動聲色地將三分之二的籌碼推進賭池中,又叫了一聲號。
荷官開骰盅,看著骰子上的數字,唐鬼心中暗笑一聲。
來了。
唐鬼輸了當晚的第一場,而後又連輸三場,面前的泥碼由少變多又自多便少,最後只剩下兩枚,唐鬼擰著眉抿著唇,起先還是好生商量,後來乾脆動粗,硬是搶走了齊孤鴻懷裡那幾枚銀元,全部換成了泥碼后,一口氣全部推入賭池。
賭徒到了這種時候,多是紅了眼,可還不等齊孤鴻規勸,唐鬼以最後的銀元換來的泥碼,已經盡數歸入了荷官囊中。
又輸了,這次真是一乾二淨什麼都不剩了。
「你……你簡直是……」
齊孤鴻要惱,忽而見唐鬼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
此時唐鬼雙目圓睜,已經從椅子上起身,一條腿踩在椅子上,一隻手撐著桌子,另只手從懷中摸出一把摺扇扔在桌上。
「這乃是明朝的物件兒,你找人估算一番便知,」唐鬼指著那摺扇,「這一盤輸了,老子洗手便走!」
一抹蔑笑自荷官臉上一閃而過,正當這時,唐鬼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又從口袋裡摸出齊孤鴻的懷錶,放在嘴邊親了一口后,在手心裡摩挲起來。
摺扇就在唐鬼面前,這一局,唐鬼不假思索便叫了一聲號,荷官開盅,幾個點數擺在眾人面前。
唐鬼贏,而且是大贏,在荷官尚且未有下一步動作時,唐鬼迅速抓起摺扇塞進懷中,將泥碼換成銀元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