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死者言之往重
過得好的人,大多順風順水,連不順的事情都能變得順利起來。
過得不好的人,卻是往往在好不容易拚命捉住改變命運的尾巴后,還要備受掙扎。
文戚就是個例子。
為了見吉祥和阿夭,文戚特意換上一套破破爛爛的衣裳,只為見到阿夭和吉祥時能不那麼艱難。
為此,文戚甚至不惜跟蹤吉祥和阿夭,趕在他們抵達苗寨之前,買通了當地的黑苗,一半以銀錢,一半以利誘,說服他們綁了阿夭和吉祥。
文戚本想自己在關鍵時刻出現,好似英雄一般解救阿夭和吉祥,卻不想這阿夭比他想象中更堅強,竟然手刃黑苗,帶著奄奄一息的吉祥逃往山中。
在齊家那些與文戚年紀相仿的門徒中,阿夭是最頑劣不堪的,但這一刻在阿夭身上看到的倔強卻令文戚都不得不欽佩。
但越是這樣,接下來的事情便越讓文戚感到艱難。
如何讓阿夭相信自己?
這一套破破爛爛的衣服只是一個言語之外的輔助,真正靠得住的,還要憑一張三寸不爛之舌。
故而,當文戚在山中尋找阿夭和吉祥時,他就不停地思索著自己的說辭。
「是響馬搶走了我們的東西,阿彥……阿彥他將我救出來,然後……」文戚落淚,為了能順利哭出來,他不但在腦海中編造了一段極其真實的橋段,說話時還不停暗自用力哽著喉嚨煽動鼻翼,方可在壓低聲音的同時促使自己潸然落淚,「是我該死!是我沒本事!卻偏偏連累了阿彥的性命!」
阿夭凝望著文戚的雙眼,早在齊家的時候,他就覺得文戚在某些時候顯得有些古怪,可直到最後一刻,當文戚拿出阿彥的佩刀時,阿夭的心一下就軟了。
「我特意將這東西帶回來給你,齊家只有你和阿彥是親緣,我沒辦法將他的屍骨也帶回來,只能帶回來些東西給你,」文戚一邊說著,一邊親手將佩刀送到了阿夭手上,跪下來伸出雙手的同時也伸長了脖子,「我這條命本該是阿彥的,你若要拿去,我別無二話!」
文戚低下頭,光潔的脖頸在阿夭眼中展露無遺,他是將自己的性命都交到阿夭手上了。
只可惜,此時的阿夭並不知道,中了章家兵戎蠱的文戚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文戚,他連真心和肉身都沒有了,又哪裡會怕死?
阿夭接過刀插在腰后,對著文戚的後頸狠狠拍了一把,聲音哽咽道:「他都已經死了,還說什麼呢?我又怎會真的讓你去替他陪葬?齊家的人本就不多,大家都好好活著吧。」
平日里,阿夭並不是個能吃虧的主兒,但此時這話卻是發自肺腑,齊家死去的人已經夠多,即便是沒心沒肺如阿夭一般,也不想再看到任何人死去了。
死人的事情可以放下不提,可活人的事情卻不能就此作罷,文戚很快發現吉祥中蠱,立刻上前查看,阿夭疑惑地望著文戚查看吉祥傷勢時的舉動,臉上露出了懷疑的表情。
文戚即便沒有回過頭去,卻已經感覺到了背後的目光,他深吸了口氣,沉聲道:「我知道,我知道早在齊家的時候你就已經發現了我在偷偷修習蠱術,可我……沒辦法。」
國讎家恨,在某些時刻可以成為一切事情的借口,就像當初打動章杳時一樣,文戚告訴阿夭,自己當初進入齊家就是為了替他那死在蠱師手下的父母報仇。
如此一來就連違背齊家禁令都顯得順理成章起來。
若是仍在齊家,阿夭或許有別的什麼辦法,但眼下齊家已然不在,也沒有必要再因為這等事情去為難文戚,阿夭知道人生都有各自之不易,有了文戚這麼句話,便也只能作罷。
「我知道那樣做不對,可我現在只覺得……」在替吉祥檢查了傷勢之後,文戚轉過頭來,一臉無助地望著阿夭道:「我現在只自責當初偷偷修習的蠱術仍不夠,如若我學的夠多,許是就能想到給吉祥解蠱的辦法了!」
人啊,並非個個生來都是戲子,學什麼都能惟妙惟肖,但一切都是學來的,是逼出來的,就像文戚,他既然能習慣在葉景蓮和章杳面前演戲,就能在阿彥和阿夭面前演戲,他自認為已經騙過了葉景蓮和章杳,自然也就能騙過阿彥和阿夭。
前面三個,都已經被自己給打動,後面的這個阿夭,根本不足以令文戚因驚慌而露出破綻。
「阿夭,我不能……我不能看著吉祥就這麼沒了,可我真的沒辦法……」文戚的眼中,隱隱約約有淚光閃現,「我現在只有……」
文戚說著,摸出了懷裡的一隻小瓷瓶。
「尋屍蠱?」
看到文戚放出的蠱蟲后,阿夭有些驚訝。
文戚點點頭,「我知道在齊家私自煉蠱的確不對,可是眼下我們也沒有其他辦法,幸好我還會這尋屍蠱,必然能幫你們找到齊少爺的所在,聽說少爺還在世上,只要找到他,想來必然能想到辦法的,他是咱們齊家的命根子,是齊家最後的希望,他一定能幫到我們的!」
「可是尋屍蠱的話,必須需要所尋之人身上的……」
不等阿夭把話說完,文戚已經從腰帶中摸出一柄摺扇。
「這是阿彥臨走前給我的,說是裝在他那隻匣子里的。」
每一名齊家門徒離開齊家的時候,齊秉醫都給了他們一隻匣子,沒人知道別人的匣子里裝的是什麼東西。
「阿彥臨走前說,既然老祖宗將這東西給了他,說不定是希望我們有朝一日能找到少爺,助齊家東山再起,看來,現在就是該去找少爺的時候了。」
在齊家門徒的眼裡心中,齊秉醫簡直全知全能,他能提前預知這一點,不但並不會讓阿夭感到意外,反倒覺得是在情理之中,簡直沒有不相信的理由,更何況,文戚說這是阿彥臨走前囑咐給他的,都說死者為大,雖說是阿夭並不大喜歡的那位叔叔,但這話,阿夭無法懷疑。
阿夭就這樣鄭重地接過了文戚手中的尋屍蠱和摺扇,儘管他並不知道這摺扇淵源頗深。
當年齊孤鴻留洋遊學臨走前,唐忌夜親手畫了這摺扇送給齊孤鴻,後來當齊孤鴻發現斯文儒雅的唐忌夜變成無法無天的唐鬼后,醉酒之下,一賭氣將這摺扇扔給了老鴇子,而文戚為給齊孤鴻和唐鬼下蠱便以幫工雜役身份進入語花樓,才陰差陽錯得了這麼把摺扇,沒想到在這一刻派上了用場。
中間發生的一切,阿夭不知道,對他也不重要,他只覺得,這是他和吉祥的救命稻草。
「吉祥的時候似是不多了,我可為你們偷一匹馬,」文戚說得嚴肅鄭重,「到時候你就依著尋屍蠱,帶吉祥快去找少爺。」
「等等,」聽到這裡,阿夭不由得一愣,「那你呢?」
「我要去上海。」
「去上海?為什麼?」
文戚眉頭緊皺,面容又比先前鄭重了三分。
「阿彥臨走前曾對我說,離開齊家前,老祖宗聽到一些消息,說是老爺許是在上海,命阿彥將你們安頓好了後到上海去找老爺,這些話我本是不該告訴你們來的,只是都到了這個時候,我也不知道我去了上海究竟是死是活,若是不告訴個人,這消息怕是就這麼散了……」
文戚的話,令阿夭渾身一陣激靈。
「你說的老爺……是齊以老爺?」
「沒錯……」